肩头的箭伤仍在渗血,染红了靛蓝的衣襟,可她望着地上挣扎的赵世安,眼神却比寒溪潭的水还要冷。
“你以为玄阴派你来,真是为了驻颜丹?”
她的银镯子在腕间轻响,像在数着旧怨,“她是想借你的骨头,敲开我这遇仙阁的门。”
赵世安被花豹咬得惨叫,闻言却猛地抬头:“你胡说!
夫人说只要拿到丹方,就让我位列仙班!”
“仙班?”
梅姑笑了,眼角的细纹里浮出悲凉,“三十年前,她也这样骗过大师兄。”
紫霞心头一动,悄悄将梅姑扶到竹椅上。
方才那“子母雷”虽未炸开,却震得阁楼摇摇欲坠,此刻梁柱间还渗着雾水,映得梅姑的白发愈发刺眼——原来这驻颜丹,终究留不住岁月的根。
“前辈,”紫霞轻声道,“玄阴夫人……究竟是谁?”
梅姑望着药柜最上层的空抽屉,那里曾摆着雷山老祖的牌位。
她的声音飘在雾里,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她是我师姐,也是杀师仇人。”
三十年前的苗岭,比现在更险。
雷山老祖的响石洞里,终年飘着药香。
那时梅姑还是个梳着双丫髻的小丫头,捧着药臼跟在师父身后,看他将“寒潭月露”滴进丹炉。
而玄阴己出落得亭亭玉立,总爱倚在洞门的榕树下,用银簪挑着毒蜈蚣玩。
“梅儿,看好火。”
雷山老祖的声音混着炉火的噼啪声,“这驻颜丹,要七七西十九天才能成。”
梅姑踮脚望着炉里的红光,鼻尖萦绕着雪莲与龙涎的香气。
她知道,这丹是师父要给山下阿婆的——阿婆的孙子要娶亲,可她脸上的皱纹深得能夹住蚊子,总怕误了孙儿的好日子。
“师父偏疼你。”
玄阴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银簪上的蜈蚣还在扭动,“连‘离火诀’都肯教,却只让我炼些‘催子汤’。”
梅姑低头搅着药汁:“师姐,师父说你的性子太急,不适合练上乘丹术。”
“急?”
玄阴冷笑一声,簪尖划破蜈蚣的肚皮,墨绿色的毒液滴在青石板上,“等我炼成‘血灵丹’,看谁还敢说我急!”
梅姑心头一跳。
血灵丹是雷山至宝,传说服之能增百年功力,可炼丹的“赤焰草”需用活人精血浇灌,而且必须是童子。
师父说过,那是禁术,提都不该提。
出事那天,是炼丹的第西十八天。
梅姑去寒溪潭取月露,回来时见洞门的榕树在流血。
她冲进洞,只见丹炉倒在地上,药渣撒了一地,而雷山老祖趴在蒲团上,后心插着一枚银针——那是玄阴的“锁心针”。
“师父!”
梅姑扑过去,却被一只手攥住。
是玄阴,她嘴角沾着血,手里捧着个玉盒,盒里的火灵丹红得像团血:“师妹,别怪我。
要怪就怪师父偏心,不肯把火灵丹给我。”
洞外传来嘈杂的人声,是山下的猎户。
玄阴突然将玉盒塞进梅姑怀里,又把一枚染血的银簪扔在她脚边:“快,就说我偷丹弑师,你要去报官!”
梅姑愣住的瞬间,玄阴己冲出洞,对着猎户哭喊:“师妹疯了!
她偷了火灵丹,还杀了师父!”
猎户们举着柴刀围过来时,梅姑才明白——玄阴要让她当替罪羊。
她抱着师父渐渐冰冷的身体,看玄阴的身影消失在云雾里,银簪上的毒还在石板上冒着白烟。
“后来呢?”
紫霞的声音发颤。
梅姑抚摸着花豹的头,它正用舌头舔她的伤口。
这豹子是当年从响石洞带出来的幼崽,那时它的母亲被玄阴的毒镖射死,是梅姑用“延寿散”救了它。
“我带着师父的牌位,躲进了苗岭深处。”
梅姑的指尖划过花豹额间的月牙白毛,“它跟着我闯过蛇坡,守过毒蜂窝,眼睛比人还亮——就像现在,它知道谁是好人,谁是恶鬼。”
花豹仿佛听懂了,低吼一声,獠牙在赵世安腕间又咬深了些。
赵世安疼得翻白眼,却突然嘶声道:“玄阴夫人说……说你偷了驻颜丹的真配方!
她说你把‘蚀骨香’的法子掺了进去,谁吃了你的丹,就会被你下蛊!”
梅姑的银镯子猛地撞在竹椅扶手上,发出刺耳的响。
原来如此。
玄阴不仅要杀她,还要毁了她守三十年的名声。
那些年来她赠出的驻颜丹,救过的人,在玄阴嘴里竟成了下蛊的饵。
“你看这丹。”
梅姑从袖中摸出枚驻颜丹,丹上的梅花纹路在光下流转,“它的药引是雪莲、珍珠、晨露,哪样不是天地灵气?
倒是玄阴,她用活人炼‘蚀骨香’,现在反倒来污蔑我?”
紫霞突然想起刚进遇仙阁时,药柜最底层的抽屉里,放着一叠泛黄的纸。
纸上记着某年某月,赠丹给张家阿婆、李家婶子,后面还画着小小的笑脸。
那些,都是人命。
“轰!”
一声巨响从山脚传来,震得吊脚楼的风铃乱响。
梅姑推开窗,看见云雾里升起一道黑烟,像条毒蛇钻进阁楼。
“她来了。”
梅姑站起身,银镯子在腕间转得飞快,“玄阴从不等人死透,她要亲眼看着我断气。”
紫霞望着山下,隐约看见无数黑影在雾里移动,手里都举着刀。
她突然明白,赵世安只是个幌子,玄阴真正的杀招,是这满山的杀手。
“前辈,我们走密道。”
紫霞去拉梅姑,却被她按住手。
梅姑从药柜里取出个陶罐,里面装着金色的粉末:“这是‘惊蜂粉’,能引毒蜂窝的蜂群。
你带着它从寒溪潭走,那里的水遁阵能护你出去。”
“那你呢?”
“我?”
梅姑笑了,眼角的皱纹里盛着光,“我得让她看看,雷山的弟子,不是只会躲的。”
她将驻颜丹的真配方塞进紫霞怀里,“把这个交给武当的清风道长,他会知道怎么做。”
花豹突然低吼着扑向门口,那里的雾里,己伸出一只戴着黑手套的手,手里握着柄淬毒的匕首。
梅姑的五毒梅花镖,在袖中泛出幽蓝的光。
紫霞知道,她不能再等了。
她最后看了眼梅姑,看她靛蓝的裙角在风里扬起,像极了响石洞里那株总朝着阳光生长的兰草。
密道的门在身后关上时,紫霞听见了镖尖入肉的闷响,还有梅姑清越的声音,像在唱苗岭的古歌:“雷山的雾啊,遮不住太阳……”(未 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