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被打翻的墨汁,缓缓晕染着江城的天际线。苏星靠在高铁车窗上,
看着熟悉的城市轮廓在暮霭中渐次清晰。这是他入职后第一次回家,
行李箱里装着他为母亲精心准备的礼物——一支装在墨绿色丝绒盒里的口红。列车缓缓停稳,
人群如潮水般涌向出口。苏星下意识地整理了下衣领,深吸一口气,
仿佛这样就能吸入更多故乡的气息。"星星!这里!"刚出站,他就听见母亲熟悉的呼唤。
程悦蝶站在人群中,踮着脚尖朝他挥手,米白色的风衣衬得她更加清瘦。她今年47岁,
但岁月的痕迹已经悄悄爬上了她的眼角眉梢,像是被时光轻轻吻过的印记。苏星快步走过去,
自然地接过母亲手中的车钥匙,"妈,说了不用来接的,我自己打车回去就行。
""反正今天调休,在家闲着也是闲着。"程悦蝶笑着打量儿子,眼角漾开细细的纹路,
像是被春风拂过的湖面,"瘦了,外面吃得不好吧?你看你这衬衫领子都松了。
"去停车场的路上,苏星刻意放慢脚步,迁就母亲因常年劳累而略显蹒跚的步态。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他突然意识到,记忆中那个能同时扛起他和一大袋米的女人,
原来这么瘦小。她的背影在夕阳下拉出一道倔强而又脆弱的剪影,让人心疼。
车上弥漫着淡淡的茉莉花香,是母亲最喜欢的车载香氛。程悦蝶一边熟练地打着方向盘,
一边絮絮叨叨地问着儿子工作的情况。"同事好相处吗?食堂的饭菜合口味吗?
租的房子朝不朝阳?"每一个问题都透着浓浓的牵挂,像是要把这半年错过的时光都补回来。
苏星一一应答着,目光却不自觉地落在母亲的手上。那双手因为常年劳作已经粗糙不堪,
指关节有些肿大,手背上爬满了淡青色的血管。就是这样一双手,曾经同时打着三份工,
供他读完大学。他记得小时候,这双手会温柔地抚摸他的额头,
在他发烧时整夜不离;会灵巧地编织毛衣,
让他在寒冷的冬天里温暖如春;会在深夜的台灯下,仔细地修补他淘气撕破的衣裳。
等红灯的间隙,程悦蝶从储物格里掏出一个保温盒,"早上做的桂花糕,怕你路上饿。
"打开盒子,香甜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苏星捏起一块还温热的糕点,想起小时候每次放学,
母亲都会变魔术似的从口袋里掏出各种小点心。有时是香脆的芝麻饼,有时是软糯的糯米糍,
总是用干净的手帕仔细包好,还带着母亲的体温。这时,苏星无聊地刷着手机,
忽然刷到母亲早上发的朋友圈:"祝我47岁生日快乐",
配图是一个微笑的蛋糕表情和一个中年微笑表情。他心里猛地一沉——今天是母亲的生日,
而他竟然忘记了。记忆如潮水般涌来,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思绪。苏星记得八岁那年,
一个阳光很好的下午,他调皮地翻母亲床头柜。那个红漆木柜总是上着锁,
那天却意外地敞开一道缝,像是在邀请他去探索一个秘密的世界。在抽屉的最深处,
他找到一支从未见母亲用过的口红。口红外壳是经典的黑色,上面有着精致的金色纹路,
在阳光下闪着神秘的光泽。旁边还放着一封信,信封已经泛黄,但保存得十分平整。
那时他不识字,只觉得那张纸无趣,反而对口红产生好奇。他学着电视里女人的样子,
小心翼翼地旋转出口红膏体。那是一种很特别的红色,不像正红那么艳丽,
也不像粉红那么稚嫩,而是一种温柔的豆沙色,带着细微的金色闪粉。就在他看得入神时,
手一滑,口红"啪嗒"一声摔在地上,鲜艳的红色膏体断成两截。他吓得要命,
手忙脚乱地想把它接回去,却只抹了满手的红。其实那天程悦蝶刚下班回来,
疲惫得连站着的力气都没有。她在纺织厂做挡车工,每天要在机器前来回走几十里路。
看到断掉的口红,她的眼眶瞬间就红了,但还是强忍着没有责怪儿子。她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用颤抖的手指一点点拾起断裂的口红,像是拾起破碎的梦。"妈,
对不起......"小苏星怯生生地说。 "算了,"程悦蝶摸摸他的头,声音很轻,
"反正我也不图,断了就断了吧。"但那天晚上,苏星起夜时看见母亲还坐在窗前,
就着月光小心翼翼地把断掉的口红装回管子裡。月光照在她脸上,有两行清泪无声滑落。
那时他不明白母亲为什么为一支口红如此伤心,现在想来,那断掉的又何止是一支口红。
高中时,程悦蝶为了照顾他,辞去厂里的工作,到学校附近超市当售货员。
这对她来说是个艰难的决定——纺织厂的工资虽然微薄,但毕竟稳定;超市的工作要站更久,
工资却更低。但她还是毅然选择了离儿子更近的地方。十八岁生日那天,
母亲在员工休息室组织了一场特别的生日会。她提前一个月就和同事调班,
省吃俭用攒钱买蛋糕。当一群和母亲同龄的叔叔阿姨为他唱生日歌时,
苏星看见母亲眼里闪着泪光。那些粗糙的手掌拍出参差不齐的节奏,
却比任何豪华派对的音乐都更动人。礼物是在电商平台上买的手表,不算贵,但精致得体。
银色的表带在灯光下闪着温润的光泽,表盘上是精致的罗马数字。"妈,我都十八了,
以后别破费了。"苏星当时说,心里却为这份礼物暗暗欢喜。程悦蝶笑着摇头,
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正因为十八了,以后才更要过。我看你经常网购,
也学着下载了一个购物软件,真方便。以后你的生日礼物,妈妈都在上面买。"她说话时,
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围裙的边缘。那是一条洗得发白的围裙,
上面还沾着今天工作时留下的污渍。苏星这才注意到,母亲今天特意换了件干净的衬衫,
领口都有些磨破了,但熨烫得平平整整。高考前三个月,
程悦蝶每天凌晨四点就起床给他做营养餐。她总说"早餐要吃皇帝饭",
变着花样准备各种滋补的食材。有时是核桃芝麻糊,有时是人参鸡汤,
都是她省吃俭用买来的。苏星常常学习到深夜,每次推开房门,
总能看见母亲强打着精神在沙发上打盹,手边还放着织了一半的毛衣。
她说看书久了容易着凉,得织件厚实点的。放榜那天,成绩平平,苏星愧疚不已,
母亲却没有半分责备:"考得可以了,妈妈连大学都没上过呢。"她总是这样乐观,
相信人活着开心最重要,却把所有的钱都花在儿子身上,很少为自己买什么。
苏星后来才知道,母亲年轻时最大的梦想是当老师,但因为家境贫寒,
初中毕业就进了纺织厂。她把所有的教育梦想,都寄托在了儿子身上。大学四年,
程悦蝶辞去工作,买了一辆三轮车在学校门口卖饭团。这个决定遭到所有亲戚的反对,
都说大学学费贵,该找个稳定工作。但她算过账,卖饭团虽然辛苦,但赚得比打工多,
还能自由安排时间照顾儿子。第一天出摊时,她凌晨三点就起来蒸米饭,
手忙脚乱地准备配料。那天下着大雨,她的伞被风吹坏了,浑身湿透,
但还是坚持等到最后一个学生下课。晚上回家数着皱巴巴的零钱时,
她开心得像个孩子:"星星你看,今天赚了八十多呢!"渐渐地,
程悦蝶的饭团摊成了学校门口的风景线。她的饭团料足味美,还总是细心地区分甜咸口味,
用不同颜色的塑料袋装好。学生们都喜欢这个总是笑着的阿姨,有时还会和她聊聊天。
她会偷偷记下哪些学生家庭困难,给他们加个蛋或者多塞点料。苏星有时下课早,
会去摊位上帮忙。看着母亲在晨雾中忙碌的身影,他的心里总是酸酸的。
程悦蝶的手因为常年接触米饭和调料,裂开了一道道口子,但她总是说"不疼不疼"。
大学期间,苏星***赚到第一笔钱想补贴家用,被她拒绝:"你自己留着,妈妈不要。
你过得好,妈妈就开心。"但她偷偷把儿子的第一张工资条塑封起来,放在床头柜里珍藏。
有时夜深人静,她会拿出来看看,用手指轻轻抚摸上面的数字,仿佛那是什么稀世珍宝。
二十岁生日,母亲照例寄来礼物——一个真皮钱包。皮质柔软,做工精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