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正阳站在会议室角落，白衬衫的袖口己经汗湿一片。
省纪委调查组进驻的第三天，整个镇政府大楼安静得能听见空调外机的嗡鸣。
"周正阳同志。
"调查组组长陈志明突然点他的名，"请介绍一下去年防汛专项资金的落实情况。
"会议室里二十多道目光齐刷刷射来。
周正阳看见几个镇领导的眼神像刀子一样，办公室主任王德海在桌下悄悄对他摆了摆手。
"根据我查证的资料，"周正阳翻开笔记本，声音平稳，"去年县财政拨付的500万防汛资金，实际用于河堤加固的不足200万，其余300万转入青林文化发展公司账户，而这家公司的实际控制人是赵立春镇长的妻弟。
"会议室的空气瞬间凝固。
陈志明与身旁的组员交换了一个眼神，继续问道："这些情况你是怎么发现的？
""在停职检查期间，我走访了七个行政村，核实了各项工程的实施情况。
"周正阳顿了顿，"另外，原镇财政所会计马德胜提供了内部账本副本。
""马德胜现在人在哪里？
""县医院ICU。
"周正阳的声音沉了下去，"三天前遭遇车祸，肇事者逃逸。
"陈志明的钢笔在纸上重重划了一道。
会议结束后，调查组带走了五名镇干部，包括副镇长和财政所长。
周正阳站在走廊窗前，看着赵立春被两名纪检人员带上黑色轿车。
在上车前，赵立春突然回头，隔着三十多米的距离与周正阳对视，嘴唇动了动。
周正阳读懂了那句无声的话："你以为这就完了？
"傍晚时分，县委组织部的电话首接打到了周正阳的手机上。
十分钟后，他站在了视频会议室里，屏幕上是县委副书记李国华严肃的面容。
"经县委常委会紧急研究，决定由你暂时主持青林镇政府工作。
"李国华的声音透过扬声器有些失真，"这是特殊时期的特殊安排，希望你勇挑重担。
"周正阳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李书记，我资历尚浅，恐怕...""这不是商量，是命令。
"李国华打断他，"明天上午县委组织部会来人宣布任命。
现在青林镇需要一剂强心针，而你，恰好是群众最信任的那个。
"挂断视频，周正阳发现自己手心全是汗。
他走回空荡荡的办公室，桌上还放着"停职检查"的通知书。
窗外，夕阳把镇政府大院的老槐树影子拉得很长。
"周镇长，恭喜啊。
"王德海端着茶杯晃进来，语气复杂，"三十岁的代镇长，全县最年轻的。
"周正阳苦笑着摇头："王主任，您就别取笑我了。
现在这摊子...""我给你提个醒。
"王德海突然压低声音，花白的眉毛抖了抖，"赵立春虽然进去了，但他经营这么多年的关系网还在。
县里某些领导..."他做了个微妙的手势，"你懂的。
"周正阳正想追问，办公室门突然被敲响。
党政办的小张探头进来："周...周镇长，外面来了好多李家村的村民，说要见您。
"政府大院门口，二十多个李家村村民顶着烈日站着。
见周正阳出来，村支书老李带着几个老人迎上来，后面跟着的妇女们手里提着竹篮，装着鸡蛋、蔬菜和自家酿的米酒。
"周镇长！
"老李黝黑的脸上皱纹舒展，"乡亲们听说您主持工作，非要来道个谢。
那天要不是您..."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太太颤巍巍地抓住周正阳的手："周干部，那天你差点把命搭在河里，这恩情我们李家村记着呢！
"她塞过来一双纳得密密实实的布鞋，"我连夜赶的，合脚。
"周正阳眼眶发热，想说些什么，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了。
他看见人群后面站着几个镇干部，表情各异地看着这一幕。
送走村民后，周正阳回到办公室，发现地上多了个信封。
拆开一看，是一封联名信，落款是"青林镇部分干部职工"，内容只有短短一行字："年轻人别太得意，小心摔跟头。
"夜渐深，镇政府大楼几乎全黑了，只有三楼镇长办公室的灯还亮着。
周正阳面前摊开着全镇近五年的经济报表、项目清单和干部档案。
他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在笔记本上写下："首要任务：1.镇中学危楼重建；2.河堤全面检修；3.追回被挪用资金..."窗外突然电闪雷鸣，夏季的暴雨说来就来。
周正阳走到窗前，看见雨幕中镇政府大院的旗杆被风吹得摇晃。
他的手机亮起，是李国华发来的信息："明天县委常委会将专题研究青林镇问题，做好汇报准备。
另，马德胜醒了。
"雨点噼里啪啦打在玻璃上，周正阳盯着那条信息看了很久。
他想起老马交给他账本时颤抖的手，想起赵立春被带走时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想起村民们塞给他的还带着体温的鸡蛋。
桌上的台灯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显得格外高大。
周正阳拿起笔，在新的一页上重重写下："青林镇重生计划"。
第二天早晨七点，周正阳就被电话吵醒。
县医院来报，马德胜病情突然恶化，转入抢救。
他匆忙赶到医院时，老马己经被推进了手术室。
走廊长椅上坐着个穿校服的女孩，约莫十六七岁，眼睛红肿。
"你是马叔的孙女？
"周正阳轻声问。
女孩点点头，声音细如蚊蚋："爷爷昨晚突然说...说要把这个交给周镇长。
"她从书包里取出一个U盘，"他说这里面有真正重要的东西。
"周正阳接过U盘，金属外壳冰凉刺骨。
就在这时，手术室的灯灭了。
医生走出来，摘下口罩摇了摇头："抱歉，我们尽力了..."葬礼在三天后举行。
细雨霏霏中，周正阳站在送葬队伍的最前列。
马德胜的孙女把一朵白花放在爷爷的骨灰盒上，突然转身对周正阳说："周镇长，爷爷说您是清官。
他说...青林镇的天该晴了。
"回到办公室，周正阳插上那个U盘。
里面只有一个加密文件夹，密码是老马的生日。
解锁后，屏幕上出现一系列银行流水截图和录音文件。
最引人注目的是一份名单，记录着五年来向"特定账户"转账的明细，后面赫然列着几个县领导的名字。
周正阳的后背渗出冷汗。
他终于明白赵立春那句"你以为这就完了"的真正含义。
这个U盘里的内容，足以引爆整个青林县的政治地震。
电话***突兀地响起，是李国华："小周，马德胜的遗物里有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东西？
"周正阳的手指悬在键盘上方，停顿了两秒："没有，李书记。
只有些个人物品。
"挂断电话，周正阳把U盘藏进了贴身口袋。
窗外，雨停了，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照在镇政府大院新换的国旗上。
他在笔记本上缓缓写下："既要低头拉车，也要抬头看路。
"办公桌上，全镇中层以上干部的会议通知己经排好。
下午三点，他将第一次以代镇长的身份主持全体会议。
周正阳整理好衣领，拿起文件夹走向会议室。
走廊上，几个正在交头接耳的干部见他走来，立刻散开了。
推开会议室门的瞬间，二十多双眼睛同时望向他。
有期待的，有怀疑的，更多的是观望的。
周正阳深吸一口气，迈步走向那个曾经属于赵立春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