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笼的光晕被压缩在极小的范围里,勉强照亮彼此脸上的戒备。
“72小时。”
陆沉突然开口,视线扫过墙上那行粉笔字,“现在是几点?”
沈倦掏出手机,屏幕依旧是乱码,但右上角的时间显示“00:03”。
他抬头看了眼天色——灰蒙蒙的,分不清是深夜还是黎明,这个小镇仿佛被抽离了时间概念。
“以进入时间为起点,倒计时72小时。”
沈倦推测,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口袋里的玉佩,“‘说谎者’是关键,童谣是线索。”
“民俗专家?”
陆沉挑眉,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嘲讽,“还是觉得这是某种角色扮演游戏?”
“至少比你握着把破刀有用。”
沈倦平静地回敬,“这镇上的影子有问题,刚才你没注意?”
陆沉的眼神沉了沉。
他确实注意到了——自己的影子在灯笼下分裂出的触须,以及两人影子纠缠时那股诡异的拉扯感。
但他习惯用数据和逻辑解释一切,对这种超自然现象本能地抗拒。
“去看看。”
他转身走向最近的一栋民居,木门虚掩着,门轴上积着厚厚的灰,却在他靠近时发出“吱呀”的轻响,像在邀请他们进入。
沈倦跟上他的脚步,路过门楣时停了停——门楣上贴着褪色的门神画像,画中人物的眼睛被挖去了,露出两个黑洞洞的窟窿,正对着街道。
“小心。”
他低声提醒。
陆沉没回头,伸手推开了门。
屋内弥漫着浓重的灰尘味,家具蒙着白布,像一个个站立的人形。
唯一的光源来自桌上一盏油灯,灯芯跳动着,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拉得细长。
沈倦的目光落在墙角的一个木架上,上面摆着几个陶制娃娃,娃娃的脸被涂成惨白,嘴角咧开诡异的弧度。
其中一个娃娃的影子,在墙上缓缓抬起了手,做出“嘘”的手势。
他猛地攥住陆沉的手腕:“别动。”
陆沉刚要伸手去碰油灯,被他拽得一个踉跄,皱眉刚要发作,顺着沈倦的视线看向墙面——那个陶娃娃的影子正对着他们,而现实中的娃娃明明是静止的。
“影子和本体不同步。”
沈倦的声音压得很低,“规则说‘不要相信你的影子’,可能不只是指我们自己的。”
陆沉的指尖在裤袋里的匕首上顿了顿。
他打开手机手电筒,光束扫过房间,所有物体的影子在墙上扭曲、变形,像一群沉默的观众。
“有人吗?”
沈倦试探着喊了一声,声音在空旷的屋里回荡。
里屋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像是什么东西在拖动。
陆沉瞬间戒备,将沈倦拉到身后,自己握紧匕首挡在前面。
这个下意识的保护动作让沈倦愣了一下,随即看到陆沉耳根泛起的微红——像是对自己的反应也有些意外。
里屋的门“嘎吱”一声开了道缝,一个苍老的脑袋探出来。
是个老太太,满脸皱纹,眼睛浑浊,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
她看到沈倦和陆沉时,脸上没有丝毫惊讶,反而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来啦?”
“我们是……”沈倦刚要解释,被陆沉用眼神制止。
“路过,想借宿一晚。”
陆沉抢先开口,语气平淡,听不出破绽。
老太太的目光在他们身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在陆沉手里的匕首上,笑容更深了:“镇上的规矩,晚上不能留外人。
你们还是赶紧走吧,免得被‘影子’缠上。”
“影子?”
沈倦捕捉到关键词,“您知道影子的事?”
“知道哦。”
老太太颤巍巍地走出来,手里拄着根雕花拐杖,“镇上的影子都活了,会学人说话,学人行事。
但它们说谎,说得多了,就会把人拖进影子里,代替原来的人活着。”
她顿了顿,抬起浑浊的眼睛,突然问:“你们见过王屠户吗?
昨天还在街口杀猪呢,今天就没影了,只剩他的影子在肉案上晃悠……啧啧,怕是被换了哟。”
陆沉突然问:“您多久没出门了?”
老太太的笑容僵了一下:“记不清啦,老了,腿脚不利索。”
“您的拐杖是酸枝木的,雕的是‘福禄寿’三星,”沈倦的目光落在拐杖上,“这种工艺是十年前的流行款,您说您‘腿脚不利索’,却能把拐杖保养得这么亮,看来经常出门散步。”
老太太脸上的皱纹猛地挤在一起,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完全不像个老人:“你这年轻人,说话倒有意思。”
就在这时,桌上的油灯突然爆了个灯花,墙上的影子剧烈晃动起来。
沈倦和陆沉同时低头——他们的影子正在地面上挣扎,像是被无形的线拉扯着,而老太太的影子,正从拐杖顶端延伸出一条细长的黑线,悄无声息地缠向陆沉的脚踝。
“走!”
陆沉反应极快,拽着沈倦往后退,同时将匕首掷向老太太的影子。
匕首穿过影子,钉在地上,发出“笃”的闷响。
那条黑线猛地缩回,老太太的影子在墙上扭曲成一团,发出类似指甲刮擦玻璃的刺耳声。
“不乖哦……”老太太的声音变得尖细,和刚才的苍老截然不同,“说谎的孩子,影子会不高兴的。”
她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像融化在雾气里,只有那双眼睛越来越亮,像两团燃烧的鬼火。
沈倦拉着陆沉转身就跑,冲出木门的瞬间,他回头看了一眼——屋里的油灯彻底熄灭,墙上的粉笔字不知何时多了一行:第一个谎言己出现,影子开始记仇了两人冲到街上,雾气似乎更浓了,灯笼的光几乎穿透不出去。
身后传来老太太尖利的笑声,混杂着那首童谣的片段:“……影子记,记心里,说谎的孩子,藏哪里……她在撒谎。”
沈倦靠在墙上喘气,心脏跳得飞快,“拐杖、年龄、出门次数,全是谎言。
但她是‘说谎者’吗?”
“不像。”
陆沉拔出地上的匕首,刀刃上沾着一层灰黑色的粉末,“太明显了,更像个……新手引导NPC,故意暴露线索。”
他顿了顿,看向沈倦:“你懂古董?”
“略懂。”
沈倦没多说——为了寻找失踪的妹妹,他这三年翻遍了各种杂记和老物件资料,对这些细节格外敏感。
陆沉没追问,只是将匕首上的粉末抹在指尖搓了搓,触感冰凉,像某种灰烬。
“影子能被物理攻击影响,但常规武器无效。”
他分析道,“规则里说‘找到说谎者’,可能需要先分辨谁在说谎,再找到对应的‘影子’。”
“或者,说谎者本身就不是人。”
沈倦补充,“童谣里唱‘说谎的孩子,影子长’,也许‘说谎者’就是影子本身。”
雾气中传来脚步声,越来越近。
两人立刻噤声,躲到一棵老槐树后。
树干上刻满了歪歪扭扭的名字,每个名字旁边都画着一个小小的影子符号。
三个穿着粗布衣服的村民走了过来,两男一女,面无表情,步伐僵硬,像提线木偶。
他们的影子在地上拖得很长,远超正常比例,并且步调与本体完全相反——本体往前走,影子却在往后退。
“王屠户真不见了?”
女人开口,声音平板得没有起伏。
“嗯,肉案上只有他的影子在挥刀。”
男人回答。
“会不会是被‘那个东西’带走了?”
另一个男人问,语气里带着刻意的恐惧,显得格外假。
他们擦肩而过时,沈倦注意到那个女人的手腕上,戴着一串现代塑料手链——和这个古镇的氛围格格不入。
“他们在说谎。”
陆沉的声音贴着他的耳朵传来,带着一丝凉意,“恐惧是装的,对话像在念台词。”
沈倦点头,更在意的是那串手链——这说明镇上不止他们两个“外来者”,或者说,这些NPC和外界存在某种联系。
等村民走远,陆沉突然抓住他的手臂:“看我们的影子。”
沈倦低头,心脏猛地一缩。
刚才在老太太屋里被黑线缠过的地方,陆沉的影子脚踝处多了一个模糊的黑斑。
而自己的影子,胸口位置竟浮现出半块玉佩的轮廓,和他口袋里的信物一模一样。
更诡异的是,当陆沉抬手时,沈倦的影子也跟着抬起了手;沈倦往前走了半步,陆沉的影子竟同步移动了相同的距离。
“这是什么鬼东西?”
陆沉的语气终于带上了一丝凝重。
沈倦没说话,他想起三年前妹妹失踪前,也曾抱怨过自己的影子“不听话”。
一种强烈的预感攫住了他——这个小镇,这些影子,或许和妹妹的失踪有关。
“去找王屠户的肉铺。”
他突然说,“刚才那三个村民提到了他,他的影子有问题。”
陆沉看着他胸口影子上的玉佩轮廓,沉默了几秒,点头:“带路。”
两人并肩穿过雾气弥漫的街道,灯笼的光晕在他们身后拉长,两个影子时而重叠,时而分离,像一场无声的博弈。
童谣声又开始响起,这次更近了,仿佛就在耳边:“……找啊找,找影子,找到一个坏影子,割掉舌头,缝上嘴,再也不能说瞎话……”沈倦握紧了口袋里的玉佩,陆沉的手按在匕首上。
他们都明白,这场影子游戏,才刚刚开始。
而他们之间那诡异的同步,或许会成为活下去的关键,也可能是最致命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