喉间灼烧的刺痛感还没散去,苏锦书猛地从绣榻上弹坐起来,冷汗浸透了里衣。
眼前是熟悉的烟罗纱帐,空气里飘着淡淡的梨花香。她颤抖着抬起自己的手,指尖莹白,细腻无瑕,根本不是那双在冷宫里熬得枯瘦如柴、生满冻疮的手。
“小姐,您可是梦魇了?”贴身丫鬟春桃急忙撩开帐子,脸上写满担忧,“要不要喝盏安神茶?今儿个府里事多,听说宫里快要来人了……”
宫里来人?
苏锦书心脏骤然一缩,抓住春桃的手腕:“今天是什么日子?”
“小姐您睡糊涂啦?”春桃被她苍白的脸色吓到,小声回话,“今天是四月初六呀,昨日才过了您的及笄礼,奴婢们还讨了赏钱呢……”
四月初六!及笄礼次日!
就是今天!前世那道将她推入深渊的赐婚圣旨,就是在今天午后抵达苏府的!
她竟然重生回到了三年前,命运转折的这一天!
巨大的震惊和狂喜席卷而来,她强压下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情绪,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痛让她清醒,也让她刻骨的恨意翻涌而上。
上一世,她就是今日接旨,被赐婚给三皇子李睿。那曾让她少女怀春、满心期待的姻缘,不过是她和苏家悲剧的开端。李睿早已和她的庶妹苏玉柔暗通曲款,他们联手做局,在她嫁入皇子府后不久,便诬陷她父亲尚书苏文谦贪墨军饷,苏家男丁流放,女眷充入教坊司。
而她自己,则被李睿和苏玉柔用一杯毒酒了结性命,理由竟是“不忍见嫡姐受辱”,临死前,苏玉柔附在她耳边,笑着说出真相:“好姐姐,你占了嫡女之位这么多年,也该让我和殿下痛快痛快了。你放心,你死了,我便是名正言顺的三皇子妃……”
恨!蚀骨焚心的恨!
苏锦书深吸一口气,眼底所有情绪褪去,只余一片冰冷的沉寂。这一世,她绝不会再任人摆布!
“春桃,”她声音平静得吓人,“替我梳妆,要那套新做的月白云纹锦裙。”
“小姐,是不是太素净了些?今日接旨,是不是穿那件绯红色的更喜庆……”春桃有些迟疑。
“就这套。”苏锦书语气不容置疑。绯红?那是苏玉柔最爱的颜色,前世自己就是一身红妆欢天喜地接了旨,像个跳梁小丑。
她不仅要换掉衣服,更要换掉命运!
梳妆妥当,苏锦书借口醒神,支开春桃,独自往府中花园的荷花池走去。如果没记错,前世接旨前,她曾隐约听下人们窃窃私语,说瞧见二小姐和三皇子在池边凉亭……当时的她沉浸在喜悦中毫未起疑,现在想来,那对狗男女怕是早已勾搭成奸,甚至可能在密谋如何让她当那个替死鬼!
初夏的荷花池,碧叶连天,尚未到盛放时节,只有零星几个花苞亭亭玉立。苏锦书放轻脚步,借着假山和繁茂花木的遮掩,悄然靠近水边的听雨亭。
果然!亭子里隐约传来一男一女的说话声。
她屏住呼吸,藏身在一块巨大的太湖石后。
“……殿下放心,父亲最疼我,只要我稍作劝说,他定会同意……只是姐姐那里……”是苏玉柔那惯常的、娇娇怯怯的声音。
“柔儿不必忧心。”男声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算计,“苏锦书空有嫡女名头,性子愚钝,怎及你半分慧质兰心?待她过了门,不过是摆着看的物件儿。等大事成了,本王自有办法让她给你腾位置。”
是李睿!果然是他!
苏锦书死死咬住下唇,血腥味在口中蔓延。听着他们毫不避讳地议论如何利用她、如何踩着她和苏家上位,她只觉得浑身血液都要冻结。
“殿下真坏……”苏玉柔娇嗔一声,随即又忧心道,“只是镇北王府那边突然也来求娶,虽说是那个快死了的世子,可万一父亲……”
“一个毁了容的废人,也配与本王相争?”李睿语气不屑,“镇北王手握兵权,父皇早已忌惮,他萧墨活不了多久了。你放心,圣旨今日必下,求娶你姐姐,不过是为了暂时稳住苏尚书这颗棋子罢了。本王心中,唯有柔儿你一人。”
苏锦书如遭雷击,浑身冰冷。
原来如此!原来李睿求娶她,从一开始就是为了她父亲手中的权势,为了将来更好的榨干利用!而镇北王府……那个传闻中重伤濒死、凶戾暴虐的世子萧墨,竟然也曾向她求娶?
这事她前世丝毫不知!是被父亲拦下了?还是李睿和苏玉柔从中作梗?
信息量巨大,让她脑子嗡嗡作响。她必须立刻回去,重新谋划!
她小心翼翼往后挪步,却不慎踩到一颗滑润的鹅卵石,脚下猛地一滑——
“谁?!”李睿警惕的喝声立刻传来。
苏锦书心脏骤停,几乎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电光石火间,她猛地蹲下身,抓起地上一块小石子,用力掷向不远处的灌木丛。
“啪嗒”一声轻响。
“好像是只野猫儿。”苏玉柔松了口气的声音响起,“殿下也太小心了,这府里谁敢偷听我们说话呀。”
李睿似乎又警惕地扫视了一圈,才道:“小心驶得万年船。走吧,圣旨快到了,我们该去前厅了。”
脚步声渐远。
苏锦书依旧僵在原地,后背紧贴着冰冷潮湿的假山石,直到那两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尽头,她才脱力般滑坐在地,大口喘着气。
好险……
刚才那一瞬间,她几乎以为自己又要重蹈覆辙。
不行,时间不多了。圣旨马上就到,她必须在接旨前想到破局之法!硬抗圣旨是死路,她不能连累家族。可若接了旨,就是踏上了前世的绝路。
镇北王府……萧墨……
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念头突然窜入她的脑海。
既然都是火坑,为什么不选一个或许能让她有机会反咬一口的火坑?李睿和苏玉柔想让她当棋子,她偏要把这棋盘掀了!
她快速整理好微乱的衣裙和发髻,面色恢复平静,唯有眼底深处跳动着冰冷的火焰。回到锦书苑,春桃正急得团团转。
“小姐您去哪了!宫里宣旨的公公已经到前院了,老爷夫人让所有人都快去呢!”
“慌什么。”苏锦书语气平淡,抬手理了理鬓角,“走吧。”
前厅乌压压跪了一地的人。苏尚书和苏夫人跪在最前面,身后是姨娘、庶妹以及一众下人。
苏锦书悄无声息地跪在父母身后侧方,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她能感受到身旁一道若有似无的视线,是苏玉柔。对方今日果然穿了一身水红色的衣裙,娇艳得像朵初绽的芍药,正努力抑制着嘴角的得意。
宣旨太监尖细的嗓音在前厅响起,冗长的骈文夸赞着苏家小姐的德行,最后,终于念到了关键处:
“……特赐婚于尚书苏文谦之女苏氏锦书,与三皇子李睿,择日成婚,钦此——”
来了!
厅内众人正要叩谢皇恩。
“臣女,谢陛下隆恩。”苏锦书清脆的声音却突然响起,打断了流程。
她抬起头,脸上适时地泛起激动又羞涩的红晕,眼神却无比“真诚”地看向那宣旨太监,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颤音:“陛下厚爱,殿下垂青,臣女感激不尽,只是……”
她话锋一转,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为难”和“惶恐”,目光怯生生地看向自己的父亲苏文谦。
“只是昨日及笄礼上,臣女曾当众立誓,愿效仿古之贞烈女子,此生若非两情相悦、一世一双人,宁可不嫁。如今陛下赐婚,天恩浩荡,然三皇子殿下龙章凤姿,将来必定……必定身边不会仅有臣女一人。臣女若就此应下,岂非违背誓言,欺君罔上?臣女……臣女实在惶恐!”
此言一出,满堂皆静!
所有人都像被掐住了脖子,目瞪口呆地看着苏锦书。
苏尚书脸色瞬间煞白,惊怒交加地瞪着她:“锦书!胡说什么!还不快谢恩!”
那宣旨太监也愣住了,他宣了这么多年旨,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拒婚?还是用这么个匪夷所思的理由?一世一双人?这高门大户里,哪来的这种事?
苏锦书却仿佛被吓到了一般,眼圈一红,泪水要掉不掉,越发显得“情真意切”:“父亲,女儿并非不愿,只是这誓言……昨日及笄,诸位夫人小姐皆可作证,女儿岂敢欺君?若殿下能允诺……允诺此生只与女儿一人厮守,女儿便再无顾虑了!”
让她当众要求皇子一生一世一双人?这简直是失心疯了!但偏偏抬出了“欺君”和“誓言”两座大山,又是在接旨这个节骨眼上,让人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
苏尚书气得浑身发抖,恨不得立刻堵上女儿的嘴。
宣旨太监的脸色也沉了下来,这苏家大小姐莫不是疯了?
就在气氛僵持到极点时,跪在后面的苏玉柔眼底闪过一丝狂喜和算计,她突然柔柔弱弱地开口,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所有人听见:“父亲,公公,请息怒。姐姐她……她或许是昨日及笄礼多饮了几杯,至今还未清醒,才会说出这般糊涂话。陛下赐婚是天大的荣耀,姐姐怎会不愿呢?定然是糊涂了。”
她这话看似解围,实则坐实了苏锦书“糊涂”、“失仪”、“不愿赐婚”。
苏锦书心中冷笑,果然来了。
她正欲“辩解”,厅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门房连滚爬爬地冲进来,脸色惨白如纸:
“老爷!老爷!不好了!镇……镇北王府的人抬着聘礼来了!说……说是奉世子之命,前来求娶大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