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灭殿巨大的骸骨黑石门后，阿芜周身翻涌的魔气微微一滞，那双异色的瞳仁骤然收缩。
第“一千”号？
这个称呼像是一根冰冷的针，精准地刺入了她神魂最深处，那个由九百九十九具尸骸堆砌而成的秘密。
门外，紫袍男子——墨渊，依旧含笑而立，风雪绕他而行，不曾沾染他半分衣角。
他仿佛对这座散发着不祥与死寂的魔宫毫无惧意，那双狭长的凤眼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门后的阿芜，以及她身后那深邃殿宇中隐约透出的、密密麻麻的冰棺轮廓。
“看来，我找对地方了。”
墨渊的声音带着一种慵懒的磁性，打破了凝固的气氛，“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这北地的风雪，对客人可不太友好。”
阿芜没有动，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的刀锋，刮过墨渊那张俊美得过分的脸。
“你是谁？”
她的声音比这寂雪原的万年寒冰更冷，“‘第一千号’……是什么意思？”
墨渊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在风雪中显得有些缥缈。
“我是谁并不重要，至少现在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知道你是谁，知道你从何而来，知道你身上那九根小钉子的来历，甚至……”他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阿芜紧握的、藏着青铜碎片的左手，“知道你手里拿着什么。”
阿芜的心猛地一沉。
青铜碎片的存在，她从未对任何人提起！
此人不仅知道尸骸之事，竟连碎片也……她周身魔气再次凝聚，比之前更加浓稠、更具压迫感，漆黑的魔影在她身后无声咆哮，寂灭殿周围的魔气屏障也随之波动起来，发出低沉的嗡鸣。
“说清楚。
否则，我不介意让这里再多一具陌生的尸骸。”
“啧，火气真大。”
墨渊摊了摊手，做出一个无奈的表情，眼神却依旧带着那种洞悉一切的了然，“好吧，看来不拿出点诚意，是进不了你这‘千骸殿’了。”
他收敛了几分玩世不恭，目光投向大殿深处那无尽的冰棺，语气变得有些奇异：“‘净魔莲’，呵，那东西根本不存在。
或者说，它存在的意义，本身就是一个诱饵，一个筛选‘适格者’的陷阱。”
阿芜瞳孔骤缩。
净魔莲是诱饵？
“你以为沈清玄不知道吗？”
墨渊看着她骤变的脸色，嘴角勾起一抹嘲弄，“他比谁都清楚。
但他还是让你去了，或者说，他必须让‘你’去。
因为只有身负‘荒古之血’——哪怕只是极其稀薄的一丝——才能在陨仙禁地那种被‘荒’之力污染的地方，触发特定的因果，接触到……‘钥匙’的碎片。”
荒古之血？
钥匙的碎片？
阿芜脑海中瞬间闪过青铜碎片带来的幻象——那血色荒原，那堕落符文，那苍凉死寂的气息……“荒”？
是指那个？
“锁魂钉，也并非简单的刑具。”
墨渊继续道，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阿芜心上，“那是‘锚点’。
在你神魂最脆弱、最不甘的时候打下，才能将你不断逸散的‘因果线’强行锚定，确保无论你‘死’多少次，在哪个时间碎片里‘失败’，最终残留的核心都会被牵引、被收集……首到，出现一个能承载所有‘失败’，并且从最终归宿——魔渊里爬出来的‘你’。”
他指了指那满殿的冰棺，又指向阿芜：“她们，是养分，是垫脚石，是确保最终成品足够‘完美’的消耗品。
而你，阿芜，是沈清玄亲手培育、筛选了九百九十九次后，最终成功的……第一千个‘果实’。”
“轰——！”
阿芜只觉得识海一阵剧痛，仿佛有无数记忆的碎片在这一刻炸开！
那些属于其他“阿芜”的绝望、痛苦、不甘，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冲击着她的意识。
锁魂钉的烙印处传来撕裂般的痛楚，与她神魂深处某种被强行唤醒的东西剧烈共鸣。
她踉跄一步，扶住冰冷的门框，才勉强站稳。
猩红的右眼中魔气狂乱地涌动，琉璃色的左眼也失去了往日的死寂，充满了震惊、愤怒，以及一种被彻底愚弄的冰寒。
九百九十九次……筛选？
果实？
沈清玄……他百年来的愧疚，他流云坡上红着眼的恳求，难道全都是演戏？
只是为了确认他这个“果实”是否成熟？
“为什么……”她声音嘶哑，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一丝颤抖，“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墨渊看着她剧烈波动的情绪，眼底深处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但很快又被玩味所取代。
“为什么？
为了打开‘门’呗。
用被‘荒’之力彻底侵染，又凝聚了千世因果的‘钥匙’，去打开那扇隔绝现世与‘荒’之故乡的门扉。
至于开门之后是想拯救世界还是毁灭一切……那就得问他本人了。”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到阿芜紧握的左手上，语气带着诱惑：“你手里的碎片，是‘钥匙’的一部分。
它能帮你更快地融合那些‘养分’，也能让你看清更多……真相。
比如，沈清玄此刻，正在做什么。”
阿芜猛地抬头。
墨渊微微一笑，指尖萦绕起一缕与青铜碎片同源的、苍凉古老的气息：“想看看吗？
看看你那位好师尊，在你离开流云坡后，又为你准备了什么‘惊喜’。”
他不等阿芜回答，那缕气息便如同活物般，悄无声息地穿透了寂灭殿的魔气屏障，萦绕在阿芜身前，勾勒出一幅模糊的画面——画面中，不再是流云坡，而是一座气势恢宏、仙云缭绕的白玉宫殿。
殿内，沈清玄背对着画面，站在一座巨大的星盘前。
星盘之上，星辰轨迹混乱而诡异，其中几颗代表命魂的星子，正闪烁着不祥的血色光芒，其排列方位，隐隐与阿芜魂魄中锁魂钉的位置相对应！
他手中托着一盏造型古朴的青灯，灯焰微弱，却散发出稳固神魂的柔和光芒。
然而，在他身侧，还站着几名气息晦涩、身穿古老服饰的老者，他们手中各自持着不同的法器，那些法器散发出的波动，与锁魂钉的气息同出一源，充满了禁锢与剥夺的意味！
其中一名老者沉声道：“魁首，时机将至，‘容器’魔性己深，因果亦近圆满，是否启动‘归源’之阵，剥离其魂核，熔铸钥匙？”
沈清玄的身影在画面中僵硬了一瞬，没有回头，只是看着星盘上那几颗血色的星子，久久沉默。
……“看吧，”墨渊的声音如同鬼魅般在阿芜耳边响起，带着冰冷的嘲弄，“他还在犹豫呢。
是舍不得你这颗完美的‘果实’，还是觉得火候未到？”
画面戛然而止。
阿芜站在原地，周身魔气如同沸腾的黑色海洋，疯狂涌动，冲击着寂灭殿的每一寸空间。
冰棺在魔气的激荡下发出细微的震颤嗡鸣。
她低着头，长发垂落，遮住了她的表情。
只有那紧握的、指甲几乎嵌入掌心的拳头，和那因为极度压抑而微微颤抖的肩膀，昭示着她内心是何等的惊涛骇浪。
九百九十九次的死亡。
千世的因果。
培育的果实。
打开的门。
原来，所谓的背叛，所谓的师徒情分，从头到尾，都只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持续了百年的……养殖！
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寒流，以她为中心，瞬间席卷了整个寂灭殿。
殿内温度骤降，连空气都仿佛要被冻结。
她缓缓抬起头。
左眼琉璃色，清澈见底，却映不出丝毫光亮，只有一片虚无的死寂。
右眼猩红色，魔焰滔天，燃烧着足以焚尽一切的恨火与疯狂。
她看向门外的墨渊，声音平静得可怕，却带着一种令风雪都为之辟易的森寒：“进来。”
“告诉我，所有的‘真相’。”
“然后……告诉我，该怎么‘回报’我这好师尊的，千年培育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