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姜站在石头墙后的临时操作台旁，挥舞着锅铲，油烟沿着地堡顶棚蜿蜒升起，在刺鼻的空气中织出一席薄雾。
马克思·格林第一个跃进来，像丢进锅里的土豆，“香味里居然没有血腥味，今天真是闻所未闻。”
他一***坐到剥了皮的沙发上，摸索着从破烂报纸下扒出一只没有搭档的杯子，“酒精还剩多少？
我只希望别兑火油。”
安娜持着医药箱，沉静地巡视地堡角落，确认每一处潜在危险源都被药箱或绷带领域化，“你这种胃肠结构应该能抗堪比废铁碎片——实在不行我提前准备肠胃灌洗法。”
她将白大褂一角别在腰间，坐到马克思对面，嘴角微微牵动。
“如果不是头顶的炸弹脚步太吵，我真该为这场聚餐配乐。”
伊戈尔一边晃着被笔记本和墨水瓶挤得变形的背包，一边把那本涂满宣言的诗集拍在桌上。
他的眼神在餐桌边闪烁，像某种即将爆灯的检阅仪。
小黑，准确来说现在叫做里维·肖，抱着一台二手笔记本低头钻进地堡最后一个椅子。
“我投诉：这里没有无线网。”
他哐当一声把设备搁下，“但正经说，没想到战争的附赠福利竟然是聚会。
姜叔你还打算加餐不？”
老姜翻出一锅土豆炖肉的残片，笑得皱纹都拧成一条线，“世道再烂，也要下锅整点香气。
谁再说苦日子我就让他负责洗碗。”
头顶隐约传来爆炸的余音，沉沉地掀动地堡顶棚的灰屑。
外面的世界仿佛被调成了静音，偶尔的振动像坏掉的闹钟，只提醒着这安静是有期限的。
马克思望着桌面，皮笑肉不笑地叹气，“我们见面唯一确定的日程，就是躲炮弹和吃剩饭。
如此规律，甚至有点让人怀念起电话推销的日子了。”
他的手指敲击杯沿，节奏随意，大概象征着对命运的漫不经心。
安娜撇撇嘴，“至少锅里比军营分到的‘无名炖肉’干净，有香料的那种奢靡。”
伊戈尔装作抒情地望天，实际上被天花板上的小蜘蛛吸引，“每次有人讽刺体制福利时我都忍不住想作诗：‘在废墟上分餐，沙尘与肉汁调和成未来的滋味——’打住。”
小黑抢过话头，“再写下去得给这锅汤起名叫《末世吟》。
我的肚子没你们的浪漫承载力。”
老姜端起杯子，示意众人静一静，表情突然郑重，“吃饭总该有点仪式感，现在生存可比过去考试还难——咱们谁能保证明天还能坐在一起？”
这一刻，大家沉默下来。
头顶嘈乱仿佛被隔绝，岁月仿佛停顿在这安宁与动荡交织的狭缝中。
安娜微微斜视马克思，“梦想都带来了吗？”
语气比以往更为柔和，却依旧透出习惯性的怀疑。
马克思摊手，装模作样地搜了搜口袋，“梦想？
哦，刚刚和我的干净衬衣一起被炸飞了，不过理想还能用段子吊着命。
等战胜荒谬那天，我一定写本传记，题目就叫《神经病的自救指南》。”
伊戈尔顿时兴致上涌，“我要为这本书写前言：‘活在乱世，我们唯一可以控制的是幽默感的温度计。
’梦话和现实的界限太模糊了。”
小黑啃着一根土豆皮，仿佛在思考方程式，“但说实话，我也有个梦想——把全城监控系统调成卡通模式，好让看我们的人天天头晕。”
一阵被憋笑扼制的喘息在桌上炸裂。
老姜举杯，“荒唐时代，干杯！”
气氛就这样被闹哄哄地点燃。
短暂的团结让人心里生出一种错觉——仿佛只要多说几句笑话，就能短暂抵抗外面炮火的冰冷。
微光里，安娜坐首身子，目光冷静却温暖，“其实，我一首想找到我哥哥。
他失踪那会儿，我就在想，或许只有卷进战争才能知道他去了哪里。
但我也想…就算荒诞盛行，也要有人医治残缺世界的伤。”
伊戈尔轻敲桌面，“我倒是想活着看到自己的诗不再被当作反动材料，而是真正唤起别人的希望。
诗歌配战争，是时间最古怪的错位。”
马克思咧嘴笑，拍了拍安娜的肩膀，“你哥要知道你这么拼命，大概会伤心自己没拖你一起吃苦。”
“那你呢，格林？”
安娜嘴角噙着一丝笑意，第一次主动追问。
“我？”
马克思低头想了想，又耸肩，好像在犹豫是不是要戳破那个everyone-has-a-dream的泡沫，“我梦想的很简单——将来赚点退休金，不用再见到军官的脸。
最好那个时候，所有的勋章都成了开瓶器。”
笑声再次溢满地堡，混杂着坦率和荒唐。
忽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小黑的鬼脸模仿秀。
众人瞬间凝神，马克思下意识摸向腰间的匕首，安娜己站在他身后，背影纤瘦却坚毅。
“别紧张。”
小黑低声，“是自己人。”
他轻点腕表，显示屏亮起一行模糊的代码。
门缝里伸进来一张沾满油污的脸，是军方传令兵，喘得像刚跑完五公里，“冯布鲁克指挥官召见——特批你们今晚不受宵禁，但明早六点务必归队。
前线局势紧张，有行动。”
空气再次拉紧，众人却不再慌张，仿佛刚刚在锅里炖熟了新的团结契约。
老姜看着眼前的青年男女，轻声道：“战争不挑人，理想也不会自生自灭。
你们只要记住这一锅的滋味，明天不管去哪里，都该是有盼头的。”
伊戈尔挥挥手，“希望前线以后也能有地堡餐厅，我愿意免费为炖肉写广告。”
小黑把电子表换回静音模式，冲大家眨眨眼，“那今晚先干饭，明早干活。
只要没被体制笑死，就还有机会反击回去。”
一锅未尽的炖肉在桌上微微冒着热气。
地堡里，人声与余温交错，一种不被压垮的坚韧悄然发酵。
战火尚未熄灭，城市也尚未沉默，人们还在共同举杯，为自己，也为那个未必会来但还未死去的理想。
天花板上的尘埃飘落，落进一片安宁与期许的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