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步履沉稳，玄色龙纹常服在昏暗的宫室中显得格外庄重。
林悠然注意到他步履间带着一种久经沙场的利落，那是她在博物馆看再多的复原图也感受不到的沙场气息。
好吧，这位陛下年轻时一定是个衣架子。
她不合时宜地想。
“抬头。”
那声音比她想象中要沉稳许多，没有刻意拔高的语调，却让整个宫室的空气都为之一凝。
林悠然依言抬头，终于看清了这位历史上褒贬不一的帝王。
汉武帝刘彻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年轻些，鬓角虽己染霜，身形却依旧挺拔。
他的面容有着常年操劳国事留下的纹路，但那双眼睛锐利得惊人，仿佛能穿透人心。
此刻，他正带着审视的目光看着她，像是在评估一件刚进贡的珍品。
“手。”
简单一字，不容置疑。
林悠然僵硬地伸出那双依旧紧握成拳的手。
这肌肉僵硬得跟考完理综第二天似的， 她心里暗自吐槽，这“人设”未免太敬业了。
汉武帝伸出手，那是一只指节分明、带着薄茧的手。
当他温热的掌心包裹住她冰凉的拳头时，一股奇异的力量感传来。
就在那一瞬间，林悠然感到指关节奇迹般地松弛、展开。
当十指完全舒展，露出毫无异状的手掌时，周围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叹。
“妙哉。”
他松开手，语气平稳，“此乃天意所钟。
赐号拳夫人，居钩弋宫。”
“谢陛下。”
林悠然伏身行礼，声音带着真实的微颤。
帝王并未久留，很快便起驾离去。
那庞大的威压感也随之撤走，宫室内凝固的空气重新开始流动。
林悠然被宫人簇拥着，迁往钩弋宫。
钩弋宫虽不及正殿宏伟，却也精巧华美。
她打发了众人，独自走到窗边，望着被宫墙切割成西方的天空。
好了，林悠然，高考结束了，但真正的"综合能力测评"现在才开始。
她仔细回忆着历史细节。
太始三年，此时的汉帝国，对外虽仍有匈奴之患，但卫青、霍去病的时代己过去多年；对内，皇帝晚年多疑，巫蛊之祸的阴影正在积聚。
“夫人，平阳公主府上派人送来了贺礼。”
侍女长轻声禀报。
林悠然心神一凛。
平阳公主，汉武帝的姐姐，先后献卫子夫、李夫人给皇帝，是宫中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
礼单上的物品很丰厚。
林悠然略一思忖，吩咐道：“将那份赤金嵌宝的头面单独取出，其余登记入库。
替我备一份回礼……就以我钩弋宫小厨房新制的几样点心为主。”
这大概算是汉代版的"伴手礼社交"吧， 她想。
接下来的几日，林悠然并未急于“表现”，而是沉下心来了解这个时代。
她发现，由于连年征战和宫廷奢靡，底层民众的生活相当困苦，一些简单的卫生和医疗常识都极度匮乏。
这日清晨，整个未央宫被紧张的气氛笼罩。
李夫人所生的皇子突发高热，太医院的医官们束手无策。
当搜查的宦官队伍闯入钩弋宫时，林悠然能感觉到身边侍女们的瑟瑟发抖。
“且慢。”
她深吸一口气，从内室缓步走出。
“妾在民间时，曾随一位游医学过些许医理，或可前往一观，尽绵薄之力。”
她的声音尽量保持平稳。
消息传到天子耳中，汉武帝竟准了。
林悠然仔细检查了皇子的症状：高热、皮疹、口腔内有科氏斑……这极有可能是麻疹！
“取薄荷、连翘、金银花煎水，为皇子擦拭身体降温。
室内务必通风，但勿让风首吹患儿。
所有接触皇子之人，以煮沸晾干的细布覆住口鼻。”
太医们面面相觑，对这些闻所未闻的方法表示怀疑。
“陛下，”一位资深医官忍不住开口，“夫人此法……未免太过离奇，臣恐……”汉武帝抬手制止了他，目光落在林悠然身上：“你可知，皇子若有差池，是何后果？”
林悠然迎着他的目光，语气坚定：“妾深知。
然医者父母心，见稚子受苦，妾无法坐视。
此法虽非宫中所传，却是民间应对此类时疾的有效验方，妾愿以性命担保。”
他沉默片刻，挥了挥手：“依夫人所言去办。”
接下来的十几个时辰，林悠然几乎寸步不离。
她用温水物理降温，小心喂服汤药，保持空气流通。
她沉稳有序的动作，渐渐让周围惶惶不安的宫人安定下来。
次日黎明，皇子的高热终于退去，呼吸变得平稳。
汉武帝再次驾临钩弋宫时，己是深夜。
烛光下，他的面容显得有些疲惫。
“你从何处习得此术？”
他问。
林悠然垂眸恭敬地回答：“回陛下，妾少时体弱，家中曾延请一位云游方士调理。
方士留下些许医方与见解，妾耳濡目染，记下一些。”
汉武帝未置可否，只是深深地看着她：“今日你立下大功，想要何赏赐？”
林悠然没有犹豫，再次跪伏在地：“妾别无他求。
唯恳请陛下恩准，允妾阅览宫中典藏，涉猎医书、农桑之策，他日若有所得，或可再为陛下、为社稷分忧。”
汉武帝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更深沉的探究。
他良久才开口：“准。”
帝王离去后，林悠然走到窗边，夜空中有几颗寥落的星子。
她知道，今夜过后，她在这深宫中的处境将截然不同。
很好，第一阶段的KPI算是完成了。
她苦中作乐地想。
至少，她为自己争取到了一个宝贵的学习机会。
但她也清楚，这只是开始。
在这深宫之中，她必须步步为营。
她想起历史上钩弋夫人的结局，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看来，我得好好研读一下这个时代的《职场生存指南》了。
她自嘲地笑了笑，目光却越发坚定。
窗外的风带来未央宫深处的花香，也带来了这个时代特有的、混合着权力与危险的气息。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在窗棂上划过，那曾经蜷曲的手掌，如今己能自由地触摸这个古老而真实的世界。
而在宫墙的阴影里，一双眼睛正静静地注视着钩弋宫的灯火，将今夜发生的一切，都记在了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