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媚的午后,在母亲撕心裂肺的一声痛鸣中,随着一声啼哭。
医生将我从病房中抱了出来。
外面是着急等待的父亲和奶奶,看着医生,他们立马欣喜的起身。
“孩子出来了,是个女娃。”
医生的话却像是一句审判。
父亲脸上的笑容,和抬起的双手都立马僵住,仿佛化作了一具石雕。
一旁的奶奶,脸上的欣喜更是肉眼可见的褪去,化作厌恶。
她唾沫着口水,骂道∶“整天吃那么多东西,浪费那么多钱,就生了个这么一个赔钱货,真没用。”
“早该用我那个找来的秘方,保准生个男娃……”医生皱了皱眉,但也没有说什么,这种情况她见多了。
只是催促道。
“快点把孩子抱好,病人刚生育完,身子比较虚弱,记得给熬点鸡汤补补,我还有事呢。”
父亲沉默片刻,才不情愿的将我从医生的怀中抱走。
“哇……”襁褓中的我止不住的哭泣,似乎渴求着一个温暖的怀抱,来抚慰对陌生世界的恐惧。
产房内。
醒来的母亲接过了哭闹的我。
奶奶仍在一旁喋喋不休的各种抱怨。
父亲则站在外面的墙角,一口一口的沉默抽着烟。
母亲不语,只是满脸慈爱的轻轻哄着我。
眼中倒映着的,是她的整个世界。
——一岁时。
因为生计,父亲和母亲都外出打工,临行前,母亲轻轻的将我哄睡后,满眼不舍得随着父亲离去。
我醒来后,因为找不到妈妈,而哇哇大哭。
直到嗓子都快哭哑了,奶奶才走了进来。
她凶神恶煞的说道∶“还哭,在哭就把你卖掉!剩的浪费钱。”
我无助的哭泣着,只觉被整个世界抛弃。
就这样,家里就只剩下了我和奶奶相伴。
爷爷则是很早就去世了,是奶奶撑起了一整个家,奶奶有四个孩子。
父亲是最小的一个,他上面还有一个哥哥和两个姐姐。
但都早早成了家,分开了。
奶奶总是板着一张脸,瘦削的下巴,总是皱着的眉头,显得几分刻薄。
她喜欢斤斤计较,爱贪小便宜,吃不了一点亏。
任何不顺心的事,都会引爆她的大嗓门。
若有人胆敢与她争吵。
你将会听到各种含M量极高的词,或是荤腥段子。
“***N,***十八辈祖宗,你全家是不是SJ了。
有N生,没N养的玩意等。
诸如此类的话。
所以村子里很少有人敢招惹她。
奶奶也很喜欢在村口,与几个迟暮的老人聊着家庭琐事。
说着这家的不是,那家的不好。
顺便回忆下故人。
等说累了。
她就翘首望向远方,似乎期待着什么。
但无边的田野,只有几道挥舞着锄头,洒着汗水的身影。
直到天色渐晚。
她才缓缓起身,有些落寞的踏上回家的路。
在农村,望不尽的黄土,是他们深深的根。
也是他们这辈子的归宿。
奶奶家里共有六亩地,分给了爸爸两亩地,爸爸的哥哥两亩地。
还剩二亩地,她自己耕种。
那也是爷爷埋葬的地方。
到了春季。
奶奶总是在田间弯腰忙碌着,将我丢在一旁独自玩耍着。
在田野中间的一棵枯树旁,有一个小土堆,上面有数不清的狗尾巴草在随风摇曳着。
爷爷就埋在那里。
奶奶累了,便会坐在爷爷坟前自言自语,时而谩骂,时而沉默,时而高兴。
直到村中的袅袅的炊烟升起。
她才叹了气,缓缓起身要带着我离开。
但看着我在泥地里各种打滚,弄的浑身脏兮兮的。
她顿时又火冒三丈,抄起田间的小木棍,抬手在我的***上狠狠的抽了两下。
“哇……妈妈……”我痛的哇哇大哭。
“哭!在哭还打!”奶奶凶巴巴的抬起手,佯装还要打我的样子。
我害怕的捂着嘴,却止不住抽泣。
在未开智的年龄,我很小就明白了一件事。
奶奶很凶。
——三岁时。
我慢慢的长大,却很少见到父母,他们总是半年或者一年才回一次家。
也都是在夜晚,风尘仆仆的回来。
望着那陌生而又亲切的面孔。
我胆怯的躲在奶奶的身后。
任由她如何拉拽,说喊。
我却始终说不出,那曾让我日思夜想,挂在嘴边的几个字。
直到第二天清晨。
看着院子里那道忙碌的身影。
儿时母亲模糊的形象,才逐渐变得清晰。
“妈妈!”我迫不及待的投入母亲的怀抱。
才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母亲的存在。
但也仅仅过了两天。
他们又拿上包袱,在我的睡梦中,匆匆悄然离去。
也离开了我的世界。
等我醒来时,看着空荡的房间。
只觉的仿佛做了一场短暂又美好的梦。
——农村的生活是贫瘠而枯燥的,但在顽皮的孩童眼中却处处是乐趣。
捉迷藏,与小伙伴穿梭于土瓦小巷。
跳格子,儿时的比拼,于那格子间定胜负。
沙包,随意路边的石子,脚尖踮起便化作欢声笑语……玩不尽的乐。
丛林间的蚂蚱,小蟋蟀也能和小伙伴捉一整天。
但最好玩的,莫过于看杀猪。
农村杀猪。
绝对称的上热闹。
大人孩子聚一块。
一个大大的灶台,中间一个大大的锅,烧着滚烫的热水。
村里的大人们穿着围裙,七手八脚的将猪拉出,牢牢的摁住猪的四个腿和尾巴。
随后杀猪的大爷拿着一根粗长的木棍,狠狠的捶打着猪的脑袋。
猪痛苦的挣扎着,发出痛苦的哀叫。
孩童们则在一旁胆怯又兴奋的看着。
直到猪慢慢的没了声息。
杀猪的大爷,便抄起一把亮闪闪的杀猪刀,利落的割开猪的脖子,用一个大盆子接着那哗哗流着的血。
等猪血流干了,便丢进滚烫的大锅里,清理着猪皮上的毛。
血腥的场面,让我心里有些害怕。
但看着盆里的猪血和割好的猪肉,我又止不住的咽口水。
期待着,什么时候我也能大口吃着肉。
——四岁时。
我到了上学的年纪。
父母从外地回来,他们找到镇里的一个教书先生,为我起了一个正式的名。
便送我去上学。
但上学的地方,也不过是村里一间没人住的老屋。
老师,也不过是在外面打拼,识了几个字的一个长辈。
他也是我们唯一的老师。
一筐土豆,一小篮鸡蛋,一捆大葱。
便是一年的学费。
小小的土屋里,几张破烂的桌子。
七八个孩童,便是一个班。
因为穷,买不起纸和铅笔。
只有一盒白色的圆筒粉笔代替。
老师便让我们趴在黑泥地上练字,然后用手擦掉。
地上很凉,也很硬。
没多会,胳膊,膝盖上就会有红红的磕印。
老师不爱说话。
除了讲课,很少听到他说余外的话。
听奶奶说,老师是个“怪人”。
不抽烟,不喝酒,不喜与人接触,脾气还犟。
总喜欢一个人站在小土坡上眺望远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村里人给他安排相亲,也都被他统统拒绝。
至今未婚。
所以村里的长辈都喜欢偷偷的拿老师当反面教材,教导村里的年轻人。
打光棍,没出息,脑子有病等诸如此类的话。
老师喜欢静,但很严厉。
一旦发现我们说话,或不好好听讲。
他会揪起我们耳边上的头发,或是拿起小木棍打我们的手心。
但打的手通常是左手,右手是写字的。
很痛。
所以我们基本上都很怕老师。
后来,生活似乎好了起来。
我们上课逐渐有了纸,黑板,铅笔……——五岁时。
母亲和父亲风尘仆仆的回来了。
那个夜晚,他们不知道聊了什么。
只记得奶奶很高兴。
母亲脸上也含着浅浅的笑意,低头的抚摸着自己的肚子。
我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只知道母亲没有在离开。
我似乎有了依靠。
但我已经懂事许多,不会再像小孩子般哭闹。
只是母亲这个词,在我心里又生动许多。
在一个宁静的夜晚,微风吹拂着。
母亲为我梳着头发,笑着问我。
“妮妮,你喜欢弟弟,还是妹妹呀。”
我呆呆的扭头望着妈妈,想到隔壁的大婶一直说奶奶想要个弟弟。
便回答道,“我想要个弟弟。”
母亲脸上顿时洋溢着慈爱的笑意。
随着时间的推移。
母亲的肚子在慢慢的变大,七八个月的时候,整个人都看着臃肿起来。
肚子像是要撑破的气球。
无论是走路还是上厕所,母亲都十分吃力。
额头时不时渗出细微的汗珠,尤其是在夜晚,因为要保持同一个姿势,母亲常常难以入眠。
但母亲从没有说过抱怨的话。
只是默默数着时间,期待着她孩子的降生。
我在心里也默默的祈祷,盼望着“弟弟”快点出来。
不要让妈妈太累了。
——在我快六岁时。
弟弟出生了。
全家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开心的笑容。
只有我偷偷的走进产房,看着床上虚弱的母亲。
我不知所措的用衣袖擦拭着母亲额头的汗水。
只觉的心痛痛的。
母亲疲惫的睁开双眼,看着我。
脸上露出慈爱的微笑,抬起手揉了揉我的脑袋。
我不知道说什么,只是想到产房外,奶奶和爸爸脸上的笑容。
便呆呆的说道,“妈妈,是弟弟。”
心里期待着母亲脸上也露出笑意。
母亲没有说话,只是端详而柔和的看着我。
良久,她才说道∶“那妮妮,你现在就是姐姐了,记得以后要保护好弟弟哦。”
我懵懂的点点头,将这句话深深的记在心里。
时光荏苒。
弟弟的到来。
感觉家里的一切都变了,又好像都没变。
只是家中多了一个爱啼哭的孩童,多了道母亲忙碌的身影。
但我发现平日对我凶巴巴的奶奶,脸上竟露出我从未见过的笑容。
她抱着熟睡的弟弟,脸上的褶皱因为弯起的嘴角而减淡。
那几分刻薄也消散许多。
逢人就念叨她的孙子。
望着熟悉而陌生的奶奶。
我只觉的儿时的一种观念似乎破碎了。
奶奶……并不是凶巴巴的……——我七岁时弟弟一岁了。
父母再次离开。
我对此已经习以为常,只是心里有些难过。
弟弟却止不住的嚎啕大哭。
奶奶用了各种办法哄着,却都无济于事。
直到弟弟哭累了,才躺在床上无助的抽泣着。
不知为何,我心里也隐隐作痛。
我想起了妈妈的话。
爬上床,轻轻的拍着弟弟,口中哼着妈妈常念的童谣。
像是在哄睡着儿时的自己。
——时间总是悄然流逝。
我8岁时。
弟弟二岁了,因为奶奶的宠爱,他总是很调皮。
打坏过家里的不少东西。
奶奶却从未打过他,只是一脸心疼的训斥了弟弟两句。
看到这一幕,我心里有些羡慕。
在一次集市。
奶奶破天荒的要了一小块猪肉。
在只有过年,吃席才能看到肉的农村。
猪肉无异于是奢侈品。
在奶奶进入厨房后。
一股勾人味蕾的肉香便四散开来。
我在屋外闻着肉香,使劲咽着口水。
心里十分期待着。
奶奶炒好后。
我早早的坐在椅子上,眼睛直巴巴的盯着,奶奶手中碗里的肉。
奶奶随意瞥了我一眼,便凶巴巴的说道。
“看什么看,你吃的还少吗,这是给你弟弟补身体的,你当姐姐的懂点事行不行。”
说着,奶奶又从厨房里拿出一碗青菜,放在我的面。
弟弟从外面玩完回来后,看到桌上的肉,便不由分说的大口吃着。
我低头啃着馍馍,就着菜,闻着肉香。
心里第一次讨厌弟弟,为什么奶奶对他这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