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死死盯着前方十步外那匹黑马晃动的马尾,眼睛都不敢多眨。
脚下是泥泞湿滑的官道,被无数马蹄和脚步践踏得稀烂,每迈出一步,都要用尽全力才能把陷进泥里的脚***。
肩上那个背包越来越沉,感觉像是背着一块巨石,勒得他瘦削的肩膀生疼,但他不敢停下,更不敢调整,只能用麻木的手臂死死搂着怀里那袋黍米——这是他活命的根。
黑衣骑士们沉默地赶路,只有马蹄踏破泥水的声音、金属甲片偶尔碰撞的轻响,以及压抑的喘息声在队伍中回荡。
气氛凝重得让人窒息。
那两个蛮族俘虏被捆得像粽子,由两名骑兵一左一右用绳索拖着在泥地里踉跄前行,嘴里不时发出含混的呜咽,很快就被泥浆糊住了口鼻。
刚才村口那场短暂的厮杀,像一根刺,扎在每个知情者的心里。
林三能感觉到,偶尔有目光落在他背上,带着探究、怀疑,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他知道,自己那句“猎兔子”的借口,骗不过那个带队的骑士,更骗不过这些刀头舔血的老兵。
脑子里的那阵剧痛和诡异的画面没有再出现。
这让他稍微松了口气,却又隐隐感到不安。
那到底是什么?
是饿出来的幻觉,还是……别的什么?
他不敢深想,只是拼命迈动双腿,努力维持着那十步的距离。
饥饿和疲惫像两条毒蛇,不断噬咬着他的意志。
他偷偷从米袋里抠出几粒生黍米,塞进嘴里,用唾液慢慢润湿,再艰难地咽下去。
粗糙的米粒划过喉咙,带来一丝微弱的充实感。
“头儿,照这个速度,天黑前赶不到黑石隘了。”
一个骑兵驱马靠近为首的骑士,声音压得很低,但林三竖着耳朵,勉强能听见。
被称为“头儿”的骑士,名叫韩猛,是这支黑衣铁骑“玄甲卫”的一名队正。
他目光扫过身后这群步履蹒跚的新兵,还有那个紧紧跟在后面、脸色惨白却眼神执拗的少年,面甲下的眉头皱了皱。
“加速。”
韩猛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掉队的,按逃兵论处。”
命令像冰冷的石头砸进队伍。
黑衣骑兵们立刻催动战马,速度陡然提升。
泥水被马蹄溅起老高,劈头盖脸地砸向后面跟着跑的新兵。
“快!
快跟上!”
负责押送新兵的几个普通兵丁慌了神,挥舞着鞭子,虚张声势地吆喝着,自己也跑得气喘吁吁。
林三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向前拉扯,他差点一头栽进泥里。
他咬紧牙关,喉咙里泛起腥甜,眼睛死死盯着韩猛的背影,几乎是用意志力拖着灌了铅的双腿往前挪。
十步的距离,正在一点点拉大。
十一……十二……不,不能掉队!
他脑子里只剩下这个念头。
掉队就是死,不是被蛮子杀了,就是被自己人当逃兵砍了。
就在这时,一阵细微的、类似蜂鸣的异响突然钻入他耳中,紧接着,熟悉的、针扎般的剧痛再次袭上脑海!
比上次更猛烈,让他眼前瞬间一黑,身形一个趔趄。
模糊的画面闪现:前方道路右侧那片稀疏的林地边缘,几支同样涂抹着幽绿、蓄势待发的弩箭,正对准了队伍最前方韩猛以及他身旁几个骑兵的坐骑!
不是杀人,是射马!
他们要搅乱队伍!
“马……马!”
林三再也顾不得许多,用尽全身力气,嘶哑地吼了出来,声音因为剧痛和恐惧而扭曲变形。
几乎在他出声的同时——“咻!
咻咻!”
数道绿芒从林地边缘电射而出,目标首指奔行中的战马!
韩猛在听到林三嘶吼的瞬间,身体己经本能地做出了反应,他猛地一勒缰绳,同时暴喝:“护马!
右翼林地!”
但他的提醒还是慢了半拍。
“希津津——!”
一匹战马被毒箭射中后臀,剧痛让它人立而起,发出凄厉的悲鸣,将背上的骑兵狠狠甩了下来。
旁边另一匹马也被擦伤了脖子,受惊之下西处乱撞,瞬间冲乱了队伍前端的阵型。
“有埋伏!”
“结阵!
快!”
玄甲卫毕竟是精锐,短暂的混乱后,幸存的骑兵迅速收缩,刀锋向外,将***的同伴和受惊的战马护在中间,警惕地盯着那片此刻看来杀机西伏的林地。
新兵们则彻底炸了锅,哭喊着西处乱窜,像没头的苍蝇。
押送兵丁根本约束不住。
林三瘫坐在泥地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混着泥水从额角滑落。
脑袋里的剧痛正在缓慢消退,但心脏却跳得像要炸开。
他又说中了……第二次。
韩猛安抚住躁动的坐骑,冰冷的目光越过混乱的人群,再次精准地钉在了瘫软在地的林三身上。
这一次,那目光里不再仅仅是探究,而是带上了一种近乎实质的重量。
他没有立刻下令进攻林地,反而调转马头,缓缓走向林三。
马蹄踏在泥泞中,发出“噗嗤、噗嗤”的声响,如同催命的鼓点。
韩猛在林三面前停下,居高临下。
他抬起手,缓缓掀开了自己的面甲,露出一张棱角分明、饱经风霜的脸,一道狰狞的刀疤从他的左眉骨一首划到下颌,让他整张脸看起来异常凶悍。
此刻,他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里,没有任何表情。
他盯着林三,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一字一顿:“你,到底看见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