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医院天台边缘,32层楼的高度让底下的车流缩成玩具大小。风很大,
吹得我单薄的病号服紧紧贴在身上。只差一步,就一步。“小姐。”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不算响亮,却清晰地穿透了风声。我缓缓回过头。一个少年站在几步之外,
怀里抱着一捧向日葵。金黄色的花盘,在灰白的水泥地板对比下,显得突兀又生机勃勃。
“从这里下去,是我的花店”他说。声音刻意放得平稳,
但尾音处一丝几不可察的颤抖出卖了他。我看着他不说话。阳光刺得我眼睛发疼。
“我的花……很娇气。”他往前走了一小步,试图让语气轻松些,却彻底失败了,
“见不得这种场面,能否关照一下他们”沉默在我们之间蔓延。楼下的喧嚣变得遥远。最终,
我收回了那只悬在半空的脚。后来我才知道,医院楼下从来没有什么花店。
这个叫许洋的少年,和他口中所有关于生命的温暖,都是我濒临崩溃时,
为自己编织的最后一场梦。——水波荡漾,被一丝丝扩散的殷红染就。
意识像退潮般一点点剥离身体,解脱感了上来。终于,
要离开这个……从未真正接纳过我的世界了。“阚心!***又在搞什么!
”“哗啦——”一声,一股巨力将我猛地拽出水面。脸上挨了***辣的一巴掌,
耳边是嗡嗡的鸣响,视线模糊不清。江西宁——我法律意义上的哥哥,此刻正赤红着眼,
像拎破布娃娃一样攥着我的胳膊。“陷害然然不成,现在开始用死亡来威胁我了?嗯?
”他的声音里充斥着不耐烦,却又诡异地掺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让我们在旅行途中丢下然然来陪你,你觉得你配吗?阚心!要死就死远点,
别脏了我们的房子!”.是我打电话叫他们回来的,想与他们作最后的道别,
可惜没有人接听听,没想到哥哥居然回家了。“我们的房子”。这五个字,
比浴缸里的冷水更刺骨。六年了,从那个怯生生的小女孩被从孤儿院接回这栋豪华别墅开始,
这里就从来不是我的家。“我累了,哥哥……”我用尽最后力气吐出这句话,
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冰冷的瓷砖贴着后背,心里唯一的念头竟是:下辈子,
不能再这样死掉了,太难受,也太难看了。他手忙脚乱地扑过来,
用毛巾死死按住我流血的手腕,另一只手颤抖着拨打急救电话。“阚心!阚心!你别死!
求求你你别死!我以后……我以后对你和对然然一样!行不行?好不好?
”他带着哭腔的声音在空旷的浴室里撞击回响。可惜。这话他说过太多次了。
每一次江西然犯错后,他都会这样承诺。然后下一次,依旧会毫不犹豫地站在江西然那边。
——再次睁开眼,是医院ICU纯白的天花板,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
一个面容温柔的护士姐姐正在给我换点滴,她看见我醒来,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小姑娘,
你醒啦?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跟姐姐说说,姐姐帮你。”“谢谢姐姐。”我的声音沙哑。
她轻轻点头:“诶,不谢。别让你哥哥担心了,他昨天送你过来的时候,眼睛都哭肿了,
守了一夜呢。”“好。”我顺从地应着。他会为了我哭吗?我死了,不正合了他的意?
不正合了……他们所有人的意吗?熟悉的、带着怒意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打破了病房里短暂的宁静。江西宁走到床边,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讥诮和厌恶:“阚心,
我真是看错你了!然然说了,那种出血量根本不会造成昏迷!你买通医生陪你演戏,
骗我好玩吗?嗯?”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我手背上的输液针,以及那袋透明的液体,
“这里面输的是葡萄糖吧?装得还挺像!”他说着,竟真的伸手要过来拔我的输液管。
他就这么笃定,我是个连死,都要精心设计一番来作秀的恶毒女人。“先生!请您冷静!
我们是正规医院!不能伤害病人!”护士姐姐立刻拦住他,张开手臂护在我的床前。
“你这么拦着我,是不是怕我发现里面真的是葡萄糖?”江西宁指着护士,语气跋扈,
“让开!信不信我让你们医院开不下去!”“你疯了?”我看着他那双写满不信任的眼睛,
心底最后一点微弱的、连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期待,彻底熄灭了。我败下阵来,扭过头,
不让他看见我夺眶而出的眼泪,“是,你猜对了,这里面就是葡萄糖。现在,你可以走了吗?
”我无法反驳,因为浴缸里的血,确实不到能让我昏迷致死的地步。昨天上午,
想着反正要死了,我去献了最大剂量的血。想着死后若能救人一命,
下辈子或许就不会过得这样糟心了。而且,就算我解释了,他也不会信,每次都是这样。
“我就知道!”他带着一种胜利者般的嘲讽,冷哼一声,转身离开病房,
留下一句冰渣般的话,“明天我就把病房退了,你赶快给我滚回来,
别在这里浪费医院的资源!”我没应声,心脏一抽一抽地痛,比腕上缝了针的伤口更甚。
看吧,我就说。护士姐姐担忧地看着我,犹豫了一下,轻声说:“你好好歇着吧,
明天姐姐送你一个小礼物。”我没敢说话,怕一开口,全是压抑不住的哽咽。
“我们会再和江先生沟通的,你的身体状况很不稳定,必须留在院内观察。”她补充道。
我依旧沉默。脚步声彻底消失。空荡荡的病房里,最终只剩下我一人,
和一阵再也无法控制的、绝望的呜咽。——在医院的那晚,
我难得睡了一个没有被噩梦侵扰的整觉。第二天一早,护士姐姐真的送来了一朵向日葵,
用干净的玻璃纸细心地包着花茎。“小姑娘,”她把花递到我手里,眼神温暖,
“希望你能像它一样,永远面朝太阳。”她还告诉我,医院外面有个卖花的小摊子,
摊主是个很和善的少年。希望我康复后能去那里看看,也许在那里,
我能找到所谓的“新生”。新生?我握着那朵向日葵,望向窗外。太阳红彤彤的,
毫不吝啬地将光芒洒向大地,整个世界看起来明亮而清晰。为什么,
我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暖意呢?鬼使神差地,我再次走上了天台。就是在这里,
我遇到了那个阻止我跳楼的少年,许洋。他从那天起开始天天来病房看我,每次都不空手,
永远是一支新鲜的向日葵。我问他为什么总是向日葵。他说,因为他母亲做手术前,
一直念叨着想看向日葵。他觉得,我也需要。“你父亲呢?”我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他沉默了一下,扯出一个看似无所谓的笑:“是个赌鬼,喝醉了,自己失足掉湖里没了。
还好,我偷偷存了些钱,没让他找到,妈妈的手术费才没被败光。
”我看着他消瘦的身板和微微泛黄的头发,心脏某处被轻轻触动。原来,
这世上不止我一个活得如此艰难的人。“没事,
”我听见自己用一种从未有过的、近乎温柔的语调说,“以后姐姐对你好。”他对我笑了笑,
眼睛弯弯的,里面像盛着细碎的星光。几天后,我出院了。手机安安静静,
没有一条来自“家人”的问候或催促。医院门口,许洋拿着一束紫色的风信子等着我。
花语是——告别过去的痛苦,迎接新生。“恭喜出院。”他眼眸一弯,里面波光粼粼。
或许是阳光太刺眼了,我的眼眶瞬间就湿了。“谢谢。”我接过那束花,轻声道。
“你说过要来我们花店看看的,可不能食言。”他提醒我,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知道了。”我无奈地笑笑,心底却泛起一丝微弱的、名为“未来”的涟漪。
——许洋的“花店”,其实更像一个临街的小小驿站,不大,但收拾得干净整洁。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一面贴满了彩色便利贴的墙。无数的纸片,用透明胶带仔细地贴着,
上面写满了或娟秀、或潦草、或歪扭的字迹。“还有三天他就出院了,真好。
——钦钦”“希望宝宝你来世,别来妈妈肚子里了。——小米”“坚持了一个月,
我一定会手术成功的。——308室病人,迪迦代”“明天就要手术啦,
希望自己还能来看看这些小花。——酥酥” 落款是一个月前。“她……后来来了吗?
”我指着“酥酥”的留言,轻声问。许洋看着那面墙,眼神温柔而辽远:“大概来了吧。
那天,来了一只很漂亮的蓝白相间的蝴蝶,在店里飞了一圈,在每朵花上都停留了一下,
像是在做最后的告别。”他指了指墙上另一张纸条,
上面是同样的字迹:如果我来不了的话,会变成一只蓝白相间的蝴蝶过来看它们的。
我的眼前瞬间模糊。原来,有这么多陌生的人,在生命的悬崖边死死抓着那一线生机,
拼命想要活下去。而我,却因为一些不爱我的人,如此轻易地就想要放弃这来之不易的生命。
“你看,生命来之不易,”许洋转过头,担忧地看着我,“我们不如……好好生活?”“好。
”我听见自己说,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我再也不浪费生命了。
——乘坐面包车回到那个称之为“家”的地方,
我决定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换个地方生活和工作。我刚进门,就看到我那血缘上的父亲、母亲,
还有哥哥江西宁,以及那个没有血缘却享尽宠爱的妹妹江西然,正围坐在客厅,看着电视,
言笑晏晏,其乐融融。真幸福啊。我低着头,想悄无声息地溜上楼。“逆女!
”父亲中气十足的怒吼像惊雷一样炸响,打破了这虚假的平静,
“回来不知道跟长辈打招呼吗?你的教养呢?!都喂到狗肚子里去了?!”我站定,转身,
直直地看着他,不再闪躲:“长辈?你是指,
那些从来没有关心过我、给过我一丝温暖的人吗?”我的声音因为愤怒和积压多年的委屈,
不受控制地发抖。“你!”父亲被噎了一下,脸色瞬间铁青,目光锐利地扫向我身后,
“刚才开车送你回来那个老男人是谁?你出去这么多天,
就是跟这种不三不四的人鬼混在一起?”“人家只是收钱才送我回来的大叔!
”我强忍着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心思龌龊吗?”“闭嘴,
你现在给然然道歉,我们就原谅你这些天不回信息不接电话”父亲怒喝一声。
“凭什么要给她道歉,她享受了我十四年的生活,享受了你们所有人的爱,我欠她什么。
”眼泪还是不争气的流了下来。“你破坏了然然的生日旅行,你是不是算准了我们会回来,
所以故意***,你不就是觉得我们偏心她吗,你能不能懂事一些,这么多年,
你也该闹够了”江西宁说。“你觉得,我是在闹是吗,我是在装是吗?
那我宁愿你根本没回来”我愤恨地看着他们,“我宁愿,我从没回到这个家”“姐姐,
对不起,我……”江西然适时地开口,眼圈说红就红,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然然你不用跟她道歉!”母亲立刻将她揽到身后,
用那种我熟悉了六年的、毫不掩饰的鄙夷眼神看着我,“一个小偷,骨子里就是***!
怎么能跟你比?穷人家养出来的,就是没教养!”“小偷”这顶帽子,
从江西然诬陷我偷她那个翡翠镯子开始,就牢牢扣在了我头上,
无论我怎么解释、怎么自证清白,都没有用。泪水终于决堤。“是!
你们富人家养出来的江西然最有教养!考试次次不及格,
玩校园霸凌、孤立同学那套倒是满分!比起你们,
我更愿意被穷人养”江西然过来拉着我的手“姐姐,你别和爸爸妈妈哥哥置气好不好,
我真的很想和你成为家人”她看似拉我的手,其实是把我的手往她那里推,
然后自己摔在地上,“姐姐你怎么这样”“阚心,
你到底要怎么样”江西宁赶忙去扶着江西然,“然然那么善良,
真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对她”“哥哥,你别说了,
是我自己没有站稳”江西然拉着他的袖子说道。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痛得我几乎无法呼吸,我再也说不下去,转身跑上楼。没有一个人跟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