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曜把那枚冰冷的硬币揣进风衣内袋，那地方紧贴着心脏，仿佛能感受到它微弱的、不属于自己的脉动。
绫的话在他脑中回响——“建造某种全新的东西”。
这让他背脊发凉，那股久违的恐惧感非但没有消退，反而像藤蔓一样，开始缠绕他那颗空洞的心脏。
他没有目的地，只是凭着本能，走向人流最稀疏的维修通道。
金属网格的地面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只有几条发光的数据流像幽灵般的地底河，无声地淌过。
他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来“消化”绫给出的情报，以及他自己体内正在发生的、微小而混乱的变化。
就在他拐过一个锈迹斑斑的巨型通风扇时，前方的黑暗中，毫无征兆地亮起了三道刺眼的强光。
光柱精准地将他锁定，将他周围的一切都变成了模糊的剪影。
空气中传来电磁武器预充能时特有的、高频的嗡鸣声。
三个人影从光柱后方走来，他们的脚步整齐划一，身上的EAP制式作战服在光线下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像三只从深渊中爬出的、披着甲壳的昆虫。
领头的那个人没有戴头盔。
雨水打湿了他的短发，让他那张轮廓分明的脸显得愈发冷峻。
他的眼神像鹰，锐利，专注，不带任何私人感情。
“林曜。”
他开口，声音通过内置的扩音器传出，清晰得不近人情，“站住。
跟我们回去。”
林曜眯起眼睛，适应着强光。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
“老猫。
你们EAP的人真是越来越有礼貌了，连‘请’字都省了。”
老猫，本名李柯，林曜在EAP时唯一的搭档，也是“熔毁事件”中，他豁出性命去救的人。
三年不见，他身上的那股狠劲被体制打磨得更加内敛，也更加危险。
“无关人员？”
林曜笑了，笑声在空旷的通道里显得有些空洞，“我可是收了定金的。
在地底区，这叫契约精神。
你们这些吃官粮的，大概不懂。”
“我们知道你去了‘遗忘酒吧’。”
老猫向前走了一步，光线照亮了他胸前那枚崭新的队长徽章，“也知道你从绫那里拿了东西。
林曜，收手吧。
这件事，不是你能碰的。”
他的语气里，第一次透出了一丝复杂的情绪，像是警告，又像是一种……劝阻。
“我能碰什么，不能碰什么，三年前我就自己决定了。”
林曜针锋相对，他知道，这句话会刺痛老猫。
“我的命是我自己的，至少它很真实。
不像你们，”林曜的目光扫过他们一尘不染的制服，“每天靠着心潮集团分发的标准情感过活，连愤怒都是合成的，不觉得可悲吗？”
“动手！”
老猫似乎被彻底激怒了，他下达了简短的命令。
两名队员立刻左右散开，形成一个标准的抓捕阵型。
他们动作迅捷，配合默契，显然演练过无数次。
但在他们动起来的瞬间，林曜也动了。
他没有后退，反而猛地向前冲去，目标不是任何一个队员，而是旁边墙壁上一个***的、闪着红色警示灯的蒸汽管道阀门。
“疯子！”
一名队员怒骂道。
林曜一脚踹在滚烫的阀门上。
“砰！”
巨大的金属撞击声中，阀门被硬生生踹裂。
高压蒸汽像一头愤怒的白色巨兽，瞬间喷涌而出，伴随着刺耳的尖啸，将整个通道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雾气之中。
视野和热感应瞬间失效。
“保持阵型！
开热成像！”
老猫在通讯频道里吼道。
但己经晚了。
林曜熟悉这里的每一寸管道，每一个角落。
在蒸汽喷出的瞬间，他己经像条泥鳅一样，滑进了旁边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维修夹缝里。
他刚想松一口气，一只手却如铁钳般，从背后抓住了他的肩膀。
是老猫。
他竟然预判了他的逃跑路线。
没有丝毫犹豫，林曜一个猛烈的后肘，狠狠撞向对方的胸口。
老猫闷哼一声，但手却没有松开。
两人在狭窄的夹缝中，展开了近乎本能的、野蛮的格斗。
没有花哨的招式，只有肌肉与骨骼的碰撞。
他们太了解彼此了，每一个假动作，每一个发力点，都了如指掌。
“你到底想干什么！”
老猫压低声音，几乎是在嘶吼。
他的脸离林曜很近，林曜能看到他眼中的怒火，以及怒火下更深的东西——一丝他看不懂的焦虑。
“找回我丢掉的东西！”
林曜一拳挥出，被老猫格挡住。
“那会让你死！”
老猫反手一扭，将林曜的胳膊拧到背后，将他死死地压在冰冷的墙壁上。
这个动作，是他们当年搭档时，最常用的制服技巧。
“那也比像你一样，活得像个傀儡强！”
林曜挣扎着，但老猫的力量比他想象的要大。
“闭嘴！”
老猫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他用身体的重量彻底压制住林曜，另一只手伸过来，似乎是要给他戴上束缚器。
就在这时，林曜感觉自己的手心被塞进了一个冰冷的、带着棱角的小东西。
那不是束缚器。
他的动作一僵。
老猫的嘴唇几乎贴着他的耳朵，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急速地说了一句：“别信任何人，包括你看到的我。
活下去。”
说完，他猛地推开林曜，同时对着通讯器喊道：“目标向B7通道逃窜！
追！”
他甚至没有回头看林曜一眼，就带着另外两名队员，冲入了另一条被蒸汽笼罩的通道，脚步声很快远去。
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到像一场幻觉。
林曜靠在墙上，大口喘着气。
高温的蒸汽灼得他皮肤发痛，但他的注意力，全都在紧握的右手上。
他缓缓摊开手掌，一枚黑色的、没有任何标识的军用级加密数据芯片，正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
芯片上，还残留着老猫掌心的温度。
他看着老猫消失的方向，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芯片。
脑子里一片混乱。
那愤怒的眼神，那决绝的警告，那搏命般的格斗，和这个被偷偷塞过来的芯片……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实的老猫？
“别信任何人，包括你看到的我。”
这句话，像一枚新的钉子，狠狠地楔入了他刚刚开始变得泥泞的内心。
雨水顺着通道顶的缝隙滴落下来，打在芯片上，溅起一朵微小的水花。
冰冷，而又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