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富之后的马群,心性彻底扭曲。
他并未想着用这钱修缮房屋、娶妻生子、或是帮扶乡里,而是第一时间带着这笔横财,偷偷离开了马家坳,从此改名为马有财,来到了繁华的汴 梁城。
在汴梁,他先是小心翼翼地兑换了些金银,置办了一身体面的行头,租了间小院。
他本 就有些小聪明,又深知钱财开路的道理,便用金银上下打点,竟也让他巴结上几个衙门里的 小吏和城中一些商户。
他利用这笔启动资金,开始放印子钱(高利贷)。
他心狠手辣,算计精明,专找那些急 于用钱、又无甚根基的小商贩或破落户下手,利滚利,九出十三归,不知逼得多少人家破人亡。
短短几年间,财富便像雪球般越滚越大。
后来,他见药材生意利润丰厚,又仗着结识了些人脉,便开了间生药铺。
他不懂医术, 也不辨药材好坏,只认准一个“利”字。
或以次充好,或囤积居奇,尤其遇到那等急需救命药材的人家,更是往死里抬价,毫无怜悯之心。
如此下来,药铺也给他赚得盆满钵满。
发了财的马有财,愈发膨胀。
他买宅置地,娶了几房娇妻美妾,穿金戴银,出入车马, 挥霍无度。
他极力模仿着上流社会的做派,却因骨子里的粗鄙和贪婪,显得不伦不类,活脱脱一个趾高气扬的暴发户。
他最恨别人提起他的出身,也最忌惮别人说他“为富不仁”,仿佛 这样就能掩盖他财富来源的不堪和内心的虚怯。
他对儿子马金宝极其溺爱,近乎病态。
这或许是因为他潜意识里将自己未能得到的、未 能实现的,都加倍投射到了儿子身上。
马金宝是要星星不敢给月亮,自幼便被养得骄横跋扈, 身体也被酒色掏空,虚弱不堪。
首至马金宝患上那要命的怪病,苏家父女因坚守医道而拒绝使用虎狼之药强行吊命,彻底触怒了马有财。
他觉得自己巨大的财富受到了挑战,儿子的性命和他作为“人上人”的颜面 都受到了侮辱。
长期以来的暴发户心态——那种用金钱掩盖自卑、又因自卑而极度敏感脆弱的扭曲心理 ——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他觉得自己有钱,就能买到一切,包括人命。
苏家的“不识抬举”, 在他眼中成了对他财富和地位的巨大冒犯。
于是,惨剧发生。
开封府的鸣冤鼓,被苏缘用尽全身力气捶得震天响,鼓声沉闷而绝望,一如他死寂的心。
堂上,“明镜高悬”的匾额反射着幽冷的光。
府尹捻着胡须,眼皮耷拉,声音拖得又长又慢,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残忍:“你说马员 外屠你满门?可有实证?人证?物证?莫非是你这刁奴监守自盗,杀了主家,反来诬告良 善?”苏缘伏在冰冷的地面,额头死死抵着污浊的砖石,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草民归来时, 惨案刚发生不久!左邻右舍定然听见动静!马家仆役众多,严加审讯,必有突破口!求青天 大老爷明察!为我苏家十几口冤魂伸冤!”惊堂木“啪”一声脆响,刺耳欲聋。
“大胆刁奴!无凭无据,竟敢诬告乐善好施的马员外!”府尹冷笑,眼神却微妙地瞟向屏风后隐约的身影,“看来不动大刑,你是不会老实招认了!来人呐——给我打!”如狼似虎的衙役扑上来。
水火棍重重砸在背上,剧痛瞬间炸开;拶子套上手指,慢慢收 紧,指骨发出令人牙酸的***;夹棍套上小腿,力道一分分加重......皮开肉绽,鲜血浸透了破烂的衣衫。
他咬碎了牙,血从嘴角不断淌下,就是不认那莫须 有的窃盗之罪。
“......我...要...告...”他咳着血沫,眼神像穷途末路的狼,死死盯着堂上那冠冕堂皇的府尹。
府尹被他眼中刻骨的恨意和绝望看得脊背发凉,恼羞成怒:“冥顽不灵!打入死牢,明 日午时,辕门外问斩!”沉重的镣铐拖过阴湿肮脏的牢狱地面,留下断续的血痕。
狱卒的嗤笑和牢饭馊臭的气味 远远传来,如同置身鬼蜮。
夜半,鼠蚁窸窣。
他靠在冰冷刺骨的石壁上,遍体鳞伤的疼痛几乎让他晕厥。
但指尖却无意中摸到一处松动的砖块。
黑暗中,那双几乎被血糊住的眼睛,猛地睁开,裂出骇人的、 求生的亮光。
马家高墙之外,隐约能听到里面传来的、与苏府死寂截然不同的喧嚣,甚至飘出若有似 无的肉香——仿佛刚刚结束一场盛宴。
他像一抹没有重量的幽灵,贴着墙根的阴影,从一个被荒草遮掩的狗洞滑入。
怀里的油 纸包着那点宝贝,是他上次送药时,一个受了他恩惠的苗疆巫医给的答谢,名唤“碧落散”, 无色无味,入水即化,沾唇封喉。
井口黑洞洞地张着嘴,映着天上惨淡的残月。
二月里的风,刀子似的刮过院中枯枝,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一个小厮缩着脖子,提着木桶骂骂咧咧走来,“日他娘嘞,居然让小爷一 个人过来打水”,小厮昏昏沉沉打了水,水面漂浮的冰碴和一条翻白肚的死鱼让他皱了皱眉, 潦草地舀了两桶,蹒跚着往厨房方向去了,嘴里还嘟囔着“这鬼天气,鱼都给冻死嘞”。
苏缘隐在假山石的暗影里,一动不动,像融入了寒冬本身,首到那脚步声彻底消失。
他 看着那口吞噬了“碧落散”的深井,嘴角慢慢扯出一个扭曲的、比哭更难看的弧度。
翌日,马家宅院死寂得吓人。
看门狗不吠了,连雀儿都不往那高墙里落。
消息像滴入沸油的冰水,炸开了整个汴梁城。
马有财一家西十九口,上至老夫人,下至 襁褓中的幼孙,连同仆役护院,一夜之间,暴毙身亡,死状安详,却无一丝外伤,诡异得令人头皮发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