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孤身只影承忠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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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

无边的、死寂的冰冷,像是沉入了不见天日的万丈冰渊。

意识在粘稠的黑暗里挣扎,每一次试图上浮,都被那彻骨的寒意和胸腔里撕裂般的剧痛狠狠拽回。

喉咙里残留着浓烈的铁锈味,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像在吞咽刀片。

黑暗并非全然虚无。

一些破碎的光影在其中沉浮、炸裂:炮火连天的597.9高地,战友模糊嘶吼着倒下的身影;上将那张刻满悲痛与沉重的脸,嘴唇开合,吐出的每一个名字都像一颗冰冷的子弹;还有……那个遥远的、充斥着廉价烟味和泡面气息的出租屋,电脑屏幕幽蓝的光,以及最后视野里那辆在雨夜中失控冲来的、刺破视网膜的惨白车灯……两个世界,两段人生,如同被强行焊接在一起的残骸,在意识深处激烈地碰撞、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扭曲声响。

剧烈的头痛和身体内部翻江倒海的痛楚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这具残破的躯壳彻底撕碎。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微弱的光线刺破了厚重的黑暗。

眼皮沉重得如同压着千钧巨石,赵建国艰难地掀开一道缝隙。

模糊的视野里,是陌生的、刷着惨白石灰的天花板,一盏昏黄的电灯泡悬在那里,散发着微弱的光晕。

他转动眼珠,看到的是狭窄房间的轮廓:一张硬板床,一张掉漆的木桌,一把椅子,墙壁光秃秃的。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但比战地医院里那股混合着血腥的浓烈气味要淡得多。

这里……不是军部那间肃穆压抑的办公室。

“咳……咳咳……”喉咙的干涸和撕裂感让他忍不住咳嗽起来,每一次震动都牵扯着断骨和后背的伤处,带来一阵阵钻心的剧痛。

“醒了!

赵团长醒了!”

熟悉的声音带着惊喜在门口响起。

是那个在军部接他的、面容方正的年轻人。

他快步走到床边,脸上带着关切,“您感觉怎么样?

医生!

快通知医生!”

很快,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眼镜的中年医生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一个端着托盘的护士。

医生动作熟练地检查了他的瞳孔、脉搏,又用听诊器听了听他的胸腔。

“万幸,没有内出血。

急怒攻心,加上旧伤未愈,气血翻涌所致。”

医生松了口气,对年轻人说道,随即看向赵建国,语气温和但带着职业性的严谨,“赵建国同志,你昏迷了一天一夜。

这里是军部医院的特殊病房。

你现在感觉如何?

有没有哪里特别不舒服?”

赵建国张了张嘴,喉咙里只能发出嘶哑的气音,像破旧的风箱。

他艰难地摇了摇头,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

那巨大的、几乎将他灵魂碾碎的噩耗,如同冰冷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心头,让任何身体上的痛楚都显得微不足道。

满门忠烈……只剩一人……这几个字像烧红的烙铁,反复烫灼着他的神经。

“给他喂点温水。”

医生对护士吩咐道。

温热的清水沾湿了干裂的嘴唇,顺着喉咙滑下,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滋润。

赵建国机械地吞咽着,目光依旧没有焦距。

“首长很担心你。”

接他的年轻人站在床边,语气低沉而肃穆,带着深深的敬意,“他让我转告你,赵家满门忠烈,是党和人民永远的骄傲和榜样。

你是赵家最后的血脉,更是我们宝贵的战斗英雄。

他让你……务必保重身体,坚强地活下去。

组织,就是你的家,你的后盾。”

活下去……赵建国缓缓闭上了眼睛。

冰冷的泪水无声地从眼角滑落,渗入鬓角。

活下去?

为了什么?

那空荡荡的南锣鼓巷95号东跨院?

那陌生的红星轧钢厂保卫科长的位置?

还是为了这具刚刚得知自己己是孤魂野鬼的、伤痕累累的躯壳?

巨大的悲恸如同黑色的潮水,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精神堤坝。

属于2025年的那个“赵建国”的迷茫与卑微,属于1953年这个“赵建国”的硝烟与伤痛,此刻都被这灭门之痛彻底淹没。

一种源自生命最本源的、彻底的孤独感,将他紧紧包裹,冰冷刺骨。

---时间在麻木与剧痛的交替中缓慢爬行。

军部医院的医生和护士给予了精心的照料。

赵建国像一个被抽空了灵魂的木偶,沉默地配合着治疗。

换药,吃药,打针。

他很少说话,眼神总是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或者病房光秃秃的墙壁,深不见底。

那个接他的年轻人,叫陈卫东,是军部接待处的干事,几乎每天都来看他,带来一些水果罐头之类的稀罕物,也带来外面的零星消息:西九城的大致情况,军管会的工作,以及关于他转业安置的最新进展。

“赵团长,您的转业手续都办妥了。”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陈卫东将那个熟悉的牛皮纸文件袋再次放到赵建国的床头柜上,旁边还有一个沉甸甸的布包和一个硬皮小本子。

他的神情依旧恭敬,但眼神里多了一丝小心翼翼的同情。

“这是您的转业证明和介绍信,己经盖好章了,红星轧钢厂保卫科科长,正职。”

陈卫东指着文件袋。

“这是抚恤金,组织上特批的,考虑到您家里的情况……”他拿起那个沉甸甸的布包,轻轻放在文件袋旁,“一共一千二百元(新币)。

还有一些粮票、油票、布票,都在里面。”

“这是您的烈属证。”

他拿起那个硬皮小本子,封面是庄严的国徽,“持这个证,在乘车、看病、购买一些计划物资方面,会有一定的优先和照顾。”

“另外,关于您祖宅的问题,”陈卫东的声音放得更轻缓,“南锣鼓巷95号东跨院,在战争期间损毁比较严重。

组织上了解到这个情况,除了抚恤金外,额外批了一笔安家补助费,五百元(新币),专门用于房屋重建。

这笔钱也在这里面了。

军管会城建科的同志己经打过招呼,您回去后,拿着相关证明去找他们,他们会协助您办理重建手续和提供必要的便利。”

赵建国默默地听着,目光落在那些东西上。

抚恤金,烈属证,安家费……冰冷的纸张和沉甸甸的钱币,代替了那些鲜活的生命,成了他在这世上唯一的“遗产”和身份的证明。

那笔钱,在1953年无疑是一笔巨款(普通工人月薪约30-45元),足以让他重建家园并安稳生活很久。

但这笔“巨款”此刻只让他感到一种锥心的讽刺和荒凉。

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先拿起了那个硬皮的烈属证。

深红色的封面,烫金的国徽。

翻开,里面贴着他在部队时的登记照,照片下方是打印的姓名“赵建国”,旁边是鲜红的“烈属”二字。

再翻一页,是空白页,本该填写家庭成员信息的地方,一片空白。

只有一行冰冷的铅字印在底部:“为革命事业做出重大牺牲,特发此证,以示褒扬与抚恤。”

那一片空白,像一张无声的讣告,宣告着他血脉的断绝。

他放下烈属证,又拿起那沉甸甸的布包。

解开系着的布绳,里面是厚厚一沓崭新的、浅绿色的一元、五元面值的第二套人民币(新币)。

崭新纸币特有的油墨气味混合着棉布的味道,却丝毫无法驱散心头的寒意。

旁边还有一小叠花花绿绿的票证:印着麦穗的粮票,印着油桶的油票,印着布匹的布票……这是在这个时代生存下去的凭证。

最后,他拿起那个决定了他未来去向的牛皮纸文件袋。

抽出里面的介绍信,目光落在“红星轧钢厂保卫科科长”那行字上。

一个完全陌生的领域,一个远离了硝烟却同样需要战斗的位置。

“谢谢组织……和陈干事。”

赵建国终于开口,声音嘶哑低沉,像砂纸摩擦。

他将东西小心地一一收回文件袋和布包,动作缓慢而僵硬。

陈卫东看着他那死寂般的眼神,心中叹息,但军人出身的他,知道此刻任何安慰都是苍白的。

“赵团长,您打算什么时候动身回去?

南锣鼓巷那边,需要我提前去打个招呼或者帮您安排个临时住处吗?”

赵建国沉默了片刻,目光再次投向窗外。

窗外,一株光秃秃的老槐树枝桠伸向灰暗的天空,几只麻雀在寒风中瑟缩着。

“不用了。”

他缓缓摇头,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疲惫的平静,“我自己……能行。

明天……就回去。”

他需要回去。

回到那个仅存于记忆碎片里的“家”,回到那片承载着所有逝去亲人最后痕迹的废墟。

那里是炼狱,也是他必须面对的、唯一的归处。

他需要在那片瓦砾之上,寻找一丝支撑自己活下去的、微弱的光。

或者,将自己彻底埋葬。

---第二天清晨,天色依旧阴沉。

寒风卷起地上的尘土和枯叶,打着旋儿。

一辆半旧的军用吉普车停在军部医院门口。

陈卫东亲自将赵建国扶上车,他的行李很简单:一个装着几件换洗衣物的旧帆布挎包,一个装着洗漱用具的网兜,还有那个紧紧抱在怀里、装着所有身份证明和钱的牛皮纸文件袋,以及那个沉甸甸的装着抚恤金和票证的布包。

“赵团长,您多保重!”

陈卫东站在车门外,郑重地敬了个礼,“以后在西九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到军部接待处找我!”

“谢谢。”

赵建国靠在座椅上,低低地应了一声,目光透过车窗,看着军部医院那栋灰扑扑的楼房在视野中后退、消失。

吉普车行驶在西九城略显空旷的街道上。

古老的城墙巍峨耸立,灰色的砖墙,低矮的瓦房,狭窄的胡同口飘出煤烟和早饭的气息。

穿着臃肿棉袄的行人踩着自行车匆匆而过,偶尔能看到拉着蔬菜的排子车和慢悠悠走过的骆驼队。

一切充满了浓厚的生活气息,却又带着战后重建的朴素与沧桑。

这景象,与脑海中那些模糊的、属于“赵建国”童年记忆的片段,断断续续地重叠、印证。

但此刻,这些鲜活的市井画面,落在他眼中,却像是隔着一层冰冷的毛玻璃,模糊而遥远。

巨大的悲痛如同一个无形的茧,将他与外界隔绝开来。

他像一个旁观者,冷漠地看着这个他必须“活下去”的世界。

车子最终在靠近南锣鼓巷口的一条相对僻静的街道停下。

前方胡同太窄,车子进不去。

“赵团长,只能送您到这里了。”

司机有些抱歉地说道,“南锣鼓巷95号就在前面胡同里,拐进去走一段,东跨院是单独的一个小院门,应该不难找。”

“好,谢谢。”

赵建国点点头,拄着双拐,在司机的帮助下艰难地下了车。

冰冷的空气夹杂着煤烟味和胡同里特有的、混合着土腥与生活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

吉普车调头离去,卷起一阵尘土。

赵建国拄着双拐,站在胡同口。

眼前是狭窄悠长的胡同,青石板路坑洼不平,两旁是斑驳的灰色院墙,墙头枯黄的杂草在寒风中摇曳。

一些院门敞开着,能看到里面杂乱的院落,传出孩子的嬉闹声和大人的吆喝声。

这就是南锣鼓巷?

这就是95号院所在的地方?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涌上心头。

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压下喉头的哽咽,拄着拐杖,一步,一步,缓慢而坚定地挪进了这条陌生的、却注定与他命运相连的胡同。

双拐敲击在青石板上,发出笃、笃、笃的声响,在这清晨的胡同里,显得格外孤寂而沉重。

他的目的地,是前方那片只存在于模糊记忆和冰冷描述中的——废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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