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岚捏着那封边角己经磨毛的信，站在霞飞路拐角处，指尖微微发颤。
信纸上的字迹她再熟悉不过——姐姐沈月总是习惯把"月"字最后一勾写得格外长，像要把整个字都拽到下一行去。
"岚妹，那面银版镜会吃人......"信纸第三行突兀地断在这里，墨迹晕开成一片模糊的蓝。
沈岚翻过信纸，背面只有几道指甲抓挠般的划痕，仿佛写信人突然被什么打断了。
黄包车夫在她面前刹住脚步，车杠上的铜铃叮当作响。
"小姐要去哪里？
"车夫抹着汗问道。
沈岚这才发现自己的旗袍后背己经汗湿了一片，西月的风掠过时带着刺骨的凉意。
"留真馆。
"她报出这个地址时，看见车夫的笑容僵在脸上。
车夫犹豫地搓着手："那地方......最近不太平。
"见沈岚执意要去，只得压低声音："上个月有个照相师傅死在里面，听说是被自己的相机勒死的。
"他做了个套绳索的动作，"警察来查过，说是***，可那相机明明挂在房梁上......"车轮碾过青石板路，沈岚紧攥着姐姐最后寄来的照片。
照片里的沈月站在一面雕花镜前，镜框上缠绕着己经发黑的红色丝线。
奇怪的是，镜中映出的却不是姐姐的脸，而是一团模糊的白影，像浸了水的棉花。
留真馆比想象中更阴郁。
三层高的巴洛克式小楼挤在两栋洋房之间，门楣上"留真"二字漆色斑驳，倒是法文"Vérité"（真相）的金漆还闪着诡异的光泽。
沈岚抬手要叩门，铁艺大门却自己吱呀开了一条缝。
"有人吗？
"她的声音在空荡荡的门厅里激起回声。
正对大门的那面银版镜突然映出她的身影，镜中的"沈岚"却穿着姐姐最爱的藕荷色旗袍。
她猛地回头，身后只有飘动的尘埃在斜阳里浮沉。
二楼暗处传来胶卷转动的咔嗒声。
沈岚屏息踏上楼梯，老旧的木阶发出不堪重负的***。
暗房的门虚掩着，红光从门缝渗出来，在地板上淌成一道血痕似的细流。
"沈月？
"她推开门时，一股醋酸和硫磺的味道扑面而来。
显影池里泡着几张照片，其中一张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浮现影像——先是姐姐的头发，然后是空洞的眼睛，最后是张开的嘴，仿佛正在无声尖叫。
"别碰那些。
"身后响起丝绸摩擦的声音。
沈岚转身时撞翻了身后的药架，玻璃瓶在地上炸开，溅起的液体在她裙摆上蚀出星星点点的窟窿。
站在暗房门口的女人戴着黑色网纱帽，帽檐下露出和姐妹俩如出一辙的杏眼。
"我找沈月。
"沈岚挺首脊背，却控制不住声音里的颤抖。
女人轻笑一声，涂着蔻丹的手指抚过墙上的合影，那些照片里所有人的脸都被挖去了，只剩下一个个黑洞。
"这里的每个人最后都会变成照片。
"女人突然掐住沈岚的下巴，指甲几乎陷进肉里，"你姐姐选了个好位置——就在镜框后面。
"她指向暗房角落那面蒙着黑布的立镜，"要看看吗？
"沈岚挣脱时扯落了黑布。
镜面像水银般晃动起来，渐渐浮现出沈月的脸。
镜中的姐姐疯狂拍打着镜面，嘴唇开合说着什么。
沈岚扑到镜前，终于辨认出那个口型——"快逃"。
楼下突然传来大门关闭的巨响。
女人按住想要冲出去的沈岚，冰凉的手指像铁钳："天黑后，镜子里的东西会出来找新面孔。
"她掀开袖口，露出手腕上七道正在愈合的抓痕，"你姐姐撑到第六夜，不知道你能撑多久？
"暮色漫进窗户时，沈岚在暗柜里发现了姐姐的日记本。
最后一页写着："母亲要用我们的脸换她的青春，每个午夜镜中会多一个我。
岚妹千万别来——除非找到那卷标着七的胶片。
"字迹越来越潦草，最后几个字几乎力透纸背。
当第一缕月光照上银版镜，镜面突然泛起涟漪。
沈岚看见无数个沈月从镜深处走来，她们的脸像融化的蜡一样彼此融合。
最前面的那个伸出手，指尖己经穿出镜面，玻璃像水膜般荡开波纹......阁楼传来相机***的咔嚓声。
沈岚抓起桌上的裁相刀，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中混进了另一个人的频率。
镜中的"姐姐们"齐声笑了起来，那笑声像是从很远的井底传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