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镜中自己齐耳的短发，伸手摸了摸发青的头皮，冰凉的触感让她想起昨夜镜中姐姐穿透镜面的手指。
"小姐，您真要这样？
"老裁缝捏着软尺的手在发抖，"好好的姑娘家..."沈岚把一叠钞票塞进他手里："再给我做两套男式长衫，要深色的。
"她转身时，看见裁缝铺的镜子里映出个陌生的少年，只有那双杏眼还留着沈月的影子。
三天后，"留真馆"门口多了个抱着简历的瘦削青年。
沈岚——现在该叫林岚了——把领口又往上提了提，喉结处的假皮肤在西月微凉的空气里泛着不自然的蜡光。
门廊下的风铃突然无风自动，银铃般的声响中混着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应聘？
"开门的女人戴着蕾丝手套，沈岚认出她就是那晚暗房里的黑影。
近看才发现对方眼角有细密的纹路，像干涸河床的裂痕，可那双眼睛年轻得可怕，瞳孔深处泛着镜面似的冷光。
"我在《申报》看到招聘启事。
"沈岚刻意压低声线，递上伪造的推荐信。
纸角沾着故意蹭上的显影液痕迹，这是她连夜研究姐姐笔记学来的把戏。
女人——现在她知道这是影楼老板莫夫人——用戴着戒指的手指划过信纸。
戒指上的红宝石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沈岚眨眼的瞬间又静止了。
"会调显影液？
"莫夫人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指甲抵在脉搏处，"温度计打碎了怎么办？
"这是姐姐日记里提过的暗号。
沈岚稳住呼吸："用硫代硫酸钠中和。
"她感觉腕上的力道骤然收紧，莫夫人的指甲己经刺进皮肤。
"有意思。
"女人松开手时，沈岚腕上留下个月牙形的血痕，"你很像我们上一个学徒。
"她转身时旗袍下摆扫过地板，沈岚看见那布料上绣着密密麻麻的人脸，随着步伐时隐时现。
暗房比记忆中更潮湿。
沈岚摸着工作台上干涸的药水渍，在抽屉夹层发现半截折断的簪子——姐姐二十岁生日时她亲手打的银簪。
簪头的小月亮缺了一角，像是被什么利器劈开的。
"这是你的工位。
"莫夫人指向角落的洗片池，池底沉着几缕长发。
当她俯身调试放大机时，后颈衣领下滑，露出块巴掌大的皮肤，那处的肌理诡异地年轻光滑，与周围松弛的皮肤形成鲜明对比。
沈岚整理器材时，发现老式相机里还装着半卷胶片。
借着擦拭镜头的动作，她快速转动胶卷轴，在第三格停住了——取景框里赫然是姐姐惊恐放大的瞳孔，背景里有什么东西正从镜中探出苍白的手臂。
"别乱动存货。
"莫夫人的声音在耳边炸开，沈岚手一抖，相机重重砸在脚背上。
弯腰去捡时，她看见工作台下用血画着个歪扭的"七"，旁边还有姐姐惯用的雪花膏香味。
黄昏时分，沈岚被派去整理二楼储藏室。
推开门的瞬间，霉味里混着若有若无的茉莉香，那是姐姐最爱的味道。
成箱的玻璃底片堆到天花板，每箱都标着日期。
最角落里有个漆成暗红的小箱子，锁孔里结着蛛网，但把手光亮如新。
"那是废片。
"莫夫人幽灵般出现在楼梯口，手里烛台的火苗突然蹿高，"三年前有个姑娘在拍摄时...意外。
"烛光在她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颧骨处的皮肤突然泛起不自然的反光，像涂了层水银。
深夜，沈岚蜷缩在分配给学徒的窄床上。
阁楼窗户正对着那面银版镜，月光把雕花镜框的投影烙在地板上，花纹扭曲成无数挣扎的手臂。
她摩挲着偷带出来的半截银簪，突然发现簪身内侧刻着极小的字：显影液1:9。
远处传来相机快门声时，沈岚正撬开储藏室的红箱子。
里面整齐码着七个玻璃底片盒，前六个都贴着人名，第七个标签被撕去了。
她颤抖着举起第一张底片对着月光——年轻男子惊愕的脸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他的脖子被自己的领带勒成不可思议的弧度。
第六张底片边缘有枚指纹。
沈岚把姐姐的银簪按上去，严丝合缝。
底片上的沈月站在银版镜前，镜中却映出两个身影：一个是莫夫人，另一个...沈岚的呼吸凝固了——那是穿着藕荷色旗袍的自己，嘴角挂着从未有过的诡异微笑。
"找到玩具了？
"莫夫人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时，沈岚手裡的底片盒摔得粉碎。
女人弯腰捡玻璃碎片的手指突然拉长，指甲变成镜面般的金属光泽。
沈岚倒退着撞上储藏架，整面墙的底片盒哗啦啦砸下来，在月光下像一场玻璃的暴雨。
莫夫人的笑声突然变成嘶嘶的杂音，她的脸在暗处开始融化。
沈岚趁机冲向楼梯，却在拐角处撞上一面冰冷的障碍物——那面银版镜不知何时被挪到了这里。
镜中的"林岚"正慢慢摘下假喉结，露出属于沈岚的纤细脖颈。
"你姐姐没告诉你吗？
"莫夫人的声音从西面八方传来，"午夜之后，镜子会记住所有谎言。
"镜中的"沈岚"突然伸手抓住她的衣领，真实的窒息感让沈岚眼前发黑。
挣扎中她摸到口袋里的裁相刀，狠狠扎向镜面。
玻璃碎裂的巨响中，无数碎片映出无数个沈岚。
有的在哭，有的在笑，最可怕的是那些正在变成沈月的脸。
沈岚抓起最近的一块碎片夺路而逃，碎片边缘割破掌心，血珠滴在楼梯上形成细小的七字形轨迹。
阁楼暗房里，沈岚用偷来的钥匙打开上锁的柜子。
七个标着数字的显影液罐排列其中，第六罐的液面还在微微晃动。
当她颤抖着按姐姐留下的比例混合药剂时，月光突然被乌云遮蔽。
黑暗中，银版镜的碎片在托盘里发出嗡鸣，像无数张翕动的嘴。
显影液泛起泡沫的瞬间，沈岚听见楼下传来相机自动上卷的机械声。
紧接着是"咔嚓"——仿佛有看不见的手指按下了快门。
暗房的红灯突然熄灭，又在下一秒变成惨绿色。
药水盘里缓缓浮现的，是镜中那个穿着藕荷色旗袍的"沈岚"，正对着现实中的自己伸出邀请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