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猛地坐起身,发现枕边的银簪不知何时滚落在地,簪头的小月亮正对着阁楼那扇狭小的天窗。
窗外,莫夫人正指挥工人挪动那面银版镜,镜框在青石板上刮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林学徒,下来帮忙。
"莫夫人的声音像浸了冰水,顺着楼梯缝渗上来。
沈岚匆忙系好束胸带,假喉结的系带勒得她喉头发紧。
下楼梯时,她注意到扶手上有几道新鲜的抓痕,木刺间还勾着几根长发——和姐姐的发色一模一样。
影楼前厅弥漫着古怪的甜腥味。
银版镜被安置在全新的雕花底座上,镜面比昨夜更加幽深,沈岚甚至能看见有稀薄的雾气在镜中缓缓流动。
莫夫人正用戴着蕾丝手套的手指擦拭镜框边缘,她今天的妆容格外精致,唇色艳得像是刚饮过血。
"今天有位重要客人。
"莫夫人突然转头,沈岚来不及收回探究的目光,"你负责操作银版显影。
"她递来的托盘里放着把古董剃刀,刀柄上刻着繁复的缠枝纹,刀刃在晨光中泛着诡异的蓝光。
沈岚接过托盘时,剃刀突然变得滚烫。
她险些脱手,却看见莫夫人嘴角浮起一丝古怪的笑意。
"小心些,"女人抚摸着镜框,"银版摄影最忌手抖。
"她的戒指今天换成了墨绿色,宝石内部有什么东西在缓缓旋转,像只困在琥珀里的昆虫。
午后,客人如约而至。
是位穿西装的年轻银行家,领带上别着珍珠领针,浑身散发着科隆香水的气息。
可当他在镜前坐下时,沈岚注意到他后颈处有块不自然的青斑,像是皮下渗出的墨汁。
"请保持微笑。
"莫夫人调整着相机支架,她的影子在墙面上扭曲拉长,竟比实体还要清晰三分。
沈岚按照指示点燃酒精灯,铜盘里的硝酸银溶液开始冒出细密的气泡。
恍惚间,她看见每个气泡破裂时都映出张模糊的人脸。
"看镜头——"莫夫人的声音突然变得空灵。
快门落下的瞬间,整间屋子暗了下来,只有银版镜泛着磷火般的微光。
沈岚清楚地看见,镜中银行家的倒影慢了一拍才扬起嘴角,而真正的客人己经僵在了座椅上。
暗房里,沈岚的手止不住地发抖。
显影液中的影像渐渐浮现,银行家的面容清晰得可怕,连毛孔都纤毫毕现。
但当她转动底片角度时,骇然发现客人肩膀后多了个模糊的影子——那分明是穿着藕荷色旗袍的姐姐沈月!
影子的一只手正从银行家后颈的青斑处缓缓抽出,指尖牵着缕缕黑雾。
"显影过度了。
"莫夫人幽灵般出现在她身后,戴着戒指的手突然按在底片上。
沈岚听见"嗤"的轻响,底片上的黑影竟像活物般缩回了银行家体内。
"记住,银版显影要在红灯下操作。
"她指了指暗房角落那盏从未点亮过的红灯,沈岚这才发现灯罩上布满蛛网状的裂纹,像张扭曲的人脸。
入夜后,银行家突然折返,说要把照片加洗七份。
莫夫人破例允许他在暗房外等候,自己却借口取材料消失在二楼。
沈岚透过毛玻璃看见客人的影子在墙上不安地踱步,后颈的青斑己经蔓延到耳根。
"您要不要喝点茶?
"她端着茶盘推门而出,话尾突然哽在喉头——银行家的左眼完全变成了黑色,瞳孔扩散到整个眼眶。
对方接过茶杯时,袖口滑落露出手腕,那里的皮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光泽,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吸走了水分。
"你们这镜子..."银行家突然压低声音,"是不是会动?
"他的眼球不正常地凸起,"刚才我明明看见身后站着个穿旗袍的女人..."话音未落,二楼传来"咚"的闷响,像是有什么重物倒地。
沈岚借口查看匆匆上楼,在拐角处踩到一摊粘稠的液体。
月光从走廊尽头的圆窗洒进来,照出地板上蜿蜒的黑色痕迹——是血,但颜色深得发紫,还泛着诡异的金属光泽。
血迹尽头躺着莫夫人的蕾丝手套,指尖部分己经碳化,像是被高温灼烧过。
她屏息靠近储藏室,门缝里渗出缕缕寒气。
透过缝隙,她看见莫夫人背对门口跪坐在地,正对着那面被挪到室内的银版镜。
镜面像水面般波动着,映出的却不是莫夫人的倒影,而是一张正在融化的脸——银行家的五官像蜡一样往下流淌,每滴落一滴,镜中莫夫人的皱纹就淡去一分。
"还差六次..."莫夫人的呢喃带着奇怪的共鸣,仿佛有另一个声音在同步低语。
她突然抬手按住自己的左脸,那里的皮肤突然鼓起几个小包,像有什么东西在皮下蠕动。
沈岚捂住嘴后退,却不慎碰倒了墙边的扫帚。
镜中的莫夫人猛地转头!
沈岚转身就跑,却在楼梯口撞上个人影——是那个银行家,他的西装领口己经沾满黑色黏液,整张脸像融化的蜡烛般耷拉着,唯有那双全黑的眼睛还死死盯着她。
"救...我..."他喉咙里挤出气泡翻涌般的声音,右手突然抓住沈岚的手腕。
接触的瞬间,沈岚眼前闪过无数碎片般的画面:姐姐在镜前尖叫、莫夫人用剃刀割开自己的脸颊、七个模糊的人影在银版镜中排队...最可怕的是最后一个画面——穿着藕荷色旗袍的自己,正对着镜外的沈岚露出和莫夫人一模一样的微笑。
银行家突然抽搐着倒地,他的脸像被无形的手揉捏着,渐渐变成半透明的薄膜。
沈岚跌跌撞撞逃回阁楼,反锁房门后才发现掌心多了道细小的伤口,正渗出淡蓝色的液体。
深夜,沈岚被一阵细微的刮擦声惊醒。
声音来自床底——那里静静躺着一张未经显影的底片,边缘还沾着新鲜的血迹。
当她颤抖着举起底片对着月光时,银盐颗粒突然开始自动排列,渐渐显出一个令她血液凝固的画面:银版镜前,姐姐沈月被无数镜中伸出的手拉扯着,而她身后站着穿藕荷色旗袍的"沈岚",正将一把剃刀缓缓举向姐姐的后颈...底片突然自燃,蓝绿色的火苗中浮现七个扭曲的数字。
当最后一个数字"七"化为灰烬时,远处传来相机自动上卷的机械声。
沈岚扑到窗前,正好看见一辆黑色轿车无声驶离——后座上,银行家完好无损的侧脸在街灯下一闪而过,而他身边坐着个穿蕾丝旗袍的女人,后视镜映出她正在融化的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