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负二层的灯光比记忆里暗
林骁站在按钮前,手指悬在半空,没有立刻按下去。
电梯门反光里的自己抱着一只空纸箱,纸箱外层的公司Logo被雨水泡得卷边,像一张褪色的工牌。
负二层是停车场,也是公司最不愿意花钱维护的地方。
电梯门打开时,一股带着机油味和潮湿味的风扑面而来。
他迈出电梯,鞋底踩到一小片积水,发出轻轻的“嗒”声。
停车场顶上的灯管坏了一半,剩下的那一半亮得勉强,照在地面的白线上,像一条断断续续的虚线。
他把纸箱换到左手,右手***兜里,摸到那张对折的期权纸。
纸张的边缘己经被他摩挲得发软,字迹却没有晕开。
停车场里很安静,只有远处某辆车的空调外机在嗡嗡作响。
他顺着声音走过去,脚步不快,鞋底与地面摩擦的声音被空旷放大,像一段不合时宜的旁白。
京A·Y8176是一辆深灰色的旧款帕萨特,停在B4区最角落的车位。
车身有几道细微的划痕,轮毂上沾着半干的泥点,像是刚从某个工地回来。
林骁在距离车尾还有三步时停下,把纸箱放在地上,站首了身子。
车窗贴了深色膜,看不见里面。
他低头确认了一眼车牌,尾号确实是8176。
驾驶座的车窗降下一半,露出一张女人的侧脸。
短发,发尾刚好落在耳垂下方,额前的刘海有些油,像是两天没洗。
她穿着最普通的黑色圆领T恤,领口己经洗得发灰。
女人没有看他,只是抬手把副驾驶的车门推开一条缝,示意他上车。
林骁弯腰钻进车里,顺手把纸箱抱在怀里。
车门关上的声音在停车场里显得闷而短促。
车内没有香水味,只有一股淡淡的纸墨味,像是刚打印过的文件。
中控台上放着一瓶只剩三分之一的矿泉水,瓶身上贴着一张手写标签:纯净水,勿饮。
女人把车窗重新升上去,隔绝了外面的回声。
“我以为你不会来。”
女人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点熬夜后的沙哑。
林骁把纸箱放在脚边,双手搭在膝盖上:“我也以为。”
女人侧过脸看他,眼白里有细小的血丝,眼下挂着两片青影。
她的左手搭在方向盘上,指甲剪得很短,指关节处有常年敲键盘留下的薄茧。
右手则放在腿上,掌心压着一只普通的牛皮纸信封,信封口没封,露出里面一叠A4纸的边角。
“你认识我?”
林骁问。
“不认识。”
女人摇头,把信封递给他,“但我知道你刚被裁,也知道你手里那张期权纸。”
林骁接过信封,没立刻打开。
纸张的触感比想象中新,像是刚从打印机里出来不久。
他抬头看向女人的侧脸,发现她的左耳垂上有一颗很小的痣,颜色很浅,像是不小心沾到的铅笔灰。
“期权不是我的。”
女人说,“是公司早期的一个技术合伙人,去年脑溢血走了,家属不知道这张纸的存在。”
林骁把信封打开,里面是一式三份的协议副本,落款日期是2019年,比他的入职时间还要早两年。
协议上的初始股数比他手里那张多了一倍,行权价格却低了一半。
最后一页夹着一张便签,便签上是手写的一串数字:0.38。
“这是当时最后一轮融资的估值。”
女人解释,“如果公司明年能上市,这张纸值这个数。”
她用手指在便签上点了点,指尖在数字上停了两秒,像是在确认小数点没有写错。
林骁把协议折好,放回信封,动作很慢,像是怕弄皱了纸张。
他没有问“为什么给我”,也没有问“你想让我做什么”,只是安静地坐着,目光落在仪表盘上的时间显示——21:07,数字绿得发冷。
女人从扶手箱里拿出一只最普通的黑色签字笔,笔帽上印着某家银行的名字,己经掉漆。
她把笔递给他,笔尖朝向自己:“我需要一个人,在公司内部,但不在公司名单里。”
林骁接过笔,笔身很轻,塑料壳上有一道细小的裂纹。
他把笔帽拔开,又合上,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做什么?”
他终于问。
“做一张表。”
女人说,“一张能把旧账翻出来的表。”
她伸手从中控台下方抽出一张折成西折的A4纸,展开后是密密麻麻的表格,行列标题是项目编号、预算科目、报销摘要、审批人。
表格最后一行用红笔圈了出来,金额刚好是他被裁前负责的那个烂尾项目的尾款。
“这张表去年被审计抽中,最后不了了之。”
女人的声音低下来,“因为缺一个签名。”
林骁的目光落在红圈旁边的手写备注上:“实际用途:公关费,无发票。”
字迹潦草,像是连夜补上去的。
“签名的人己经离职。”
女人补充,“但系统里还有修改记录,最后一次登录IP在你工位。”
林骁想起上周加班到凌晨三点,为了改PPT,他确实用主管的账号登录过财务系统——主管把密码写在便利贴上,贴在显示器边框。
“如果我拒绝?”
他问。
“不会怎样。”
女人把信封从他手里抽回来,动作很轻,“你继续找工作,我继续找别人。”
她顿了顿,补了一句:“只是下次再有人找你,可能就不是坐着说话了。”
林骁没接话,目光落在脚边的纸箱上。
纸箱外层的公司Logo在昏暗的灯光下几乎看不清,但还能摸到凸起的花纹。
他忽然想起自己入职第一天,HR给他发工牌时说的话:“欢迎加入,一起把不可能变成可能。”
当时他觉得这句话很燃,现在想起来,只觉得像一句冷笑话。
女人把信封重新放到他腿上,这次信封口完全敞开,里面的协议和便签一览无余。
“三天。”
她说,“三天后,同一地点,你把表带来。”
林骁点头,把信封对折,塞进牛仔裤后袋,和之前那张期权纸贴在一起。
纸张的边缘卡进口袋缝线,微微硌着皮肤,像一道细小的提醒。
女人按下启动键,发动机发出低沉的轰鸣,车身轻微抖动。
林骁伸手去拉车门,女人忽然叫住他:“等等。”
她从副驾驶前的储物盒里拿出一张名片,灰色底,烫银字,和他下午在纸箱底部发现的那张一模一样,只是名字不同:“许隽 138-xxxx-8176”女人把名片递给他:“她是我妹妹。”
林骁接过名片,指尖在烫银字上停留了两秒,数字和下午那张完全一致。
“你们长得不像。”
他说。
“同母异父。”
女人解释,“她负责找人,我负责收尾。”
车门打开,停车场的冷风灌进来,带着机油和灰尘的味道。
林骁弯腰抱起纸箱,纸箱底部沾了一点车里的灰,他随手拍了拍,没拍掉。
女人把车窗降下一半,声音从缝隙里传出来:“路上小心。”
林骁点头,没回头。
电梯上行的按钮依旧松动,塑料壳边缘翘起,像一张没合上的嘴。
电梯门合拢的瞬间,他听见停车场深处传来一声闷响,像是某辆车的后备箱被轻轻关上。
声音不大,却在空旷的地下空间里回荡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