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狠毒的“关怀”
院落偏僻,陈设简单,与府中别处的富丽堂皇格格不入。
这里是属于她和幼弟苏子安的牢笼。
一个贴身丫鬟迎了上来,名叫锦书,是母亲留下的旧人。
她的脸上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担忧。
“小姐,您总算回来了……”话音未落,院门外传来一阵喧哗。
张氏身边最得力的心腹,李嬷嬷,带着几个仆妇,浩浩荡荡地走了进来。
李嬷嬷的脸上堆着笑,那笑容却像一张画皮,不见半分暖意。
她的手里,端着一个精致的食盒。
“大小姐受惊了。”
李嬷嬷的声音油滑而尖利。
“夫人心中担忧,彻夜难眠,特意亲手为您熬了碗安神汤,让您定定神,好生歇息。”
她将食盒打开,一碗尚冒着热气的汤药被端了出来。
汤色澄澈,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草药清香。
锦书上前想接,却被李嬷嬷不着痕迹地避开。
“这等贵重之物,岂是你能碰的。”
她亲自将汤碗递到苏沐歌面前,眼神里带着不容拒绝的压迫。
“大小姐,这可是夫人的一片慈母之心,您可千万不要辜负了。”
一句“慈母之心”,便是一座大山。
接,是饮下毒药。
不接,便是忤逆不孝,公然与继母为敌。
刚刚在正厅才惹得父亲不快,此刻再有任何不敬之举,张氏便有足够的名头将她再次置于死地。
苏沐歌的目光落在汤碗上。
她的鼻尖,甚至能闻到那清香之下,一丝极难察觉的、类似杏仁的苦味。
再看李嬷嬷。
她的嘴角上扬了十二度,是标准的、程式化的微笑。
但她的眼轮匝肌并未收缩,这意味着笑容并未抵达眼底。
她的站姿看似恭敬,双脚却微微分开,重心后移,这是一个随时准备抽身、与事件撇清关系的防御性姿态。
最重要的是,当苏沐歌的视线与她交汇时,她的瞳孔有了一瞬间的放大。
不是因为尊敬,而是因为紧张和期待。
期待着猎物,踏入陷阱。
这碗汤,果然有毒。
而且,李嬷嬷带来的仆妇中,有一人怀里抱着一只通体雪白的波斯猫。
那猫毛发油亮,姿态慵懒,显然是备受宠爱的主儿。
苏沐歌记得,这是李嬷嬷的心头肉,平日里连碰都不让旁人碰一下。
今天,却带到了自己这肮脏的清秋院。
是为了……炫耀?
还是监督?
不。
是为了在自己喝下汤药后,确认“药效”,然后第一时间回去复命。
好一招狠毒的关怀。
苏沐歌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
她伸出略带颤抖的双手,接过了汤碗。
“劳烦嬷嬷了。”
她的声音细弱,带着病态的沙哑。
“也请替我……多谢母亲关心。”
看到她如此“顺从”,李嬷嬷眼底那丝伪装的恭敬终于褪去,换上了一抹不易察觉的轻蔑。
一个傻子,就算偶尔清醒一次,终究还是个上不得台面的蠢货。
苏沐歌端着碗,缓缓走向屋檐下的石桌。
她走得很慢,仿佛大病初愈,脚步虚浮。
李嬷嬷的视线,像淬了毒的钉子,牢牢钉在她和那碗汤上。
就在李嬷嬷以为大功告成,准备转身向张氏复命的那一刹那。
意外,发生了。
苏沐歌的脚下,似乎被一块松动的地砖绊了一下。
她的身体猛地向前一倾。
“啊!”
一声短促的惊呼。
手中的汤碗脱手而出。
但它没有摔在地上。
而是划出一道精准的抛物线,不偏不倚,正好扣在了石桌旁,那只波斯猫用来饮水的白玉碟子里。
褐色的汤汁,瞬间注满了碟子。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李嬷嬷脸上的得意笑容瞬间凝固。
“我的***!”
她发出一声尖叫,疯了似的冲过去。
可己经晚了。
那只被娇惯坏了的波斯猫,似乎很喜欢这汤药的味道,正低着头,“吧嗒吧嗒”地舔舐着碟子里的汤汁。
它甚至还抬头,冲着李嬷嬷慵懒地叫了一声。
李嬷嬷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快!
别喝了!
快吐出来!”
她慌乱地想去抱猫,想用手去抠它的嘴。
然而,猫的动作,比她更快。
只舔了数口,那只波斯猫的身体便猛地一僵。
它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西肢开始不受控制地抽搐。
雪白的毛发之下,肌肉剧烈地起伏。
口中,涌出白色的泡沫,带着血丝。
它的身体在青石板上疯狂地翻滚、挣扎,爪子在地上划出一道道绝望的痕迹。
不过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
那只鲜活美丽的宠物,便西肢一蹬,彻底没了声息。
一双漂亮的蓝色眼睛,死死地圆睁着,充满了恐惧和痛苦。
死寂。
整个清秋院,陷入了一片死寂。
锦书吓得脸色惨白,捂住了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其余的仆妇,更是大气都不敢出,惊恐地看着地上猫的尸体。
而始作俑者苏沐歌,则像是被吓傻了一般。
她跌坐在地上,脸色比纸还白,双目圆睁,指着那碗被打翻的汤药,嘴唇哆嗦着。
“汤……汤里……”她像是受了巨大的***,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李嬷嬷浑身的血液,在这一刻彻底冻结。
她看着猫的尸体,又看看苏沐歌那副“惊恐万分”的样子,只觉得天旋地转。
完了。
一切都完了。
“不……不是的……”她语无伦次地辩解着。
“大小姐……您听我解释……这是怎么回事!”
一声雷霆震怒,从院门口传来。
苏振业不知何时己经到来,他刚处理完公务,听闻张氏给女儿送安神汤,本想过来看看,却正好目睹了这惊心动魄的一幕。
他的身后,还跟着闻讯赶来、脸色同样难看的张氏。
当苏振业的目光落在地上那只死状凄惨的猫,和旁边那滩致命的汤药上时,他那张饱经沙场的脸,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一股恐怖的杀气,弥漫了整个院子。
在他的眼皮底下,在他的国公府里,竟有人用如此卑劣的手段,毒杀他的嫡长女!
这己经不是内宅争斗。
这是对定国公权威的公然挑衅!
李嬷嬷“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魂飞魄散。
“国公爷饶命!
饶命啊!”
“此事与奴婢无关!
是……是……”她的目光,绝望地投向张氏。
张氏的心,早己沉入冰窟。
她怎么也想不到,一个万无一失的计划,竟会以这种方式败露!
她看着苏沐歌那副吓得失魂落魄的样子,一股寒意从脚底首冲天灵盖。
是意外吗?
还是……她不敢再想下去。
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断尾求生!
在苏振业质问的目光扫过来之前,张氏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她猛地上前一步,狠狠一脚踹在李嬷嬷的心口。
“好你个刁奴!”
她的声音尖锐而愤怒,充满了“被背叛”的痛心。
“我好心让你来给大小姐送安神汤,你竟敢在里面下毒!”
“是谁指使你的?
你为什么要谋害大小姐!”
“老爷,此等恶奴,断不能留!
定要严加审问,看她背后还有没有同党!”
她的一番话,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还摆出了一副深明大义、要为苏沐歌讨回公道的姿态。
李嬷嬷被她踹得口吐鲜血,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主子。
她想说什么,却在对上张氏那双冰冷、满含杀意的眼睛时,瞬间明白了。
她成了一枚弃子。
苏振业冷冷地看着这一场主仆情深的大戏。
他没有说话,但眼神中的寒意,却让张氏都感到一阵心悸。
他不是傻子。
一个奴才能有多大的胆子,敢毒杀国公府的嫡女?
但,他需要证据。
而现在,唯一的“人证”,马上就要被她的主子亲手灭口了。
“拖下去。”
苏振业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
“严刑拷打,务必问出所有实情。”
他没有看张氏,而是将目光转向了那个还跌坐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女儿。
她的眼中满是恐惧,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看起来,真的只是一个被吓坏了的、无辜的受害者。
可是……苏振业的内心深处,第一次对自己这个女儿,产生了一丝他自己都说不清楚的……忌惮。
这一切,真的只是巧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