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边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几乎都是女生，窃窃私语和兴奋的目光织成一张无形的网，网的中心，是那个穿着红色10号球衣、掌控着全场节奏的人——凌曜。
又一次漂亮的交叉运球过人，动作流畅得像一阵风，红色身影瞬间晃过防守队员，首插篮下。
起跳，腾空，身体在空中舒展成一个充满力量与美感的弧度，手腕轻轻一拨。
“唰——”篮球应声入网，干净利落。
“啊啊啊——凌曜！
凌曜！”
场边的尖叫声瞬间拔高，几乎要刺破耳膜。
“曜哥，牛逼！”
队友陈浩大笑着冲过来，用力拍了下他的后背。
凌曜落地，随手抹了一把额头上晶亮的汗珠，脸上扬起一个标志性的灿烂笑容，朝着场边挥了挥手。
这个动作又引来一阵更热烈的欢呼。
他牙齿很白，笑起来时眼角微微下弯，像盛满了阳光，极具感染力，轻易就能点燃周围的一切。
“第三节了，稳住，打完晚上我请客！”
凌曜的声音带着运动后的微喘，却依旧清亮有力，带着一种天生的号召力。
他是A大当之无愧的风云人物。
社会学系大三，校篮球队绝对主力，一张无可挑剔的帅脸，加上仿佛永远用不完的活力和阳光开朗的性格，让他从入学第一天起就成为了焦点。
人们喜欢他，追捧他，仿佛他天生就该站在人群中央，享受所有的注视与赞美。
比赛继续。
凌曜的眼神瞬间变得专注，他全神贯注地盯着球的轨迹，指挥跑位，精准传球，偶尔自己突破上篮，每一个动作都牵动着场外的情绪。
他是场上的绝对核心，是红色旋风的风眼。
然而，在一次死球间隙，趁着队友发边线球，场边欢呼声稍歇的刹那，凌曜脸上那灿烂的笑容几不可查地淡了一瞬。
他的目光快速掠过那些激动得面庞泛红的陌生面孔，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快、快得无人能捕捉到的空茫。
就像最炽烈的阳光之下，也会投下无人知晓的阴影。
但那感觉转瞬即逝，篮球再次传到手中，他眼神一凛，再次化身那个所向披靡的进攻者，一个加速，又将所有人的情绪推向***。
最后的比分定格在68：52，一场毫无悬念的胜利。
比赛结束的哨声吹响，凌曜立刻被涌上来的人群包围。
有递水的，有递毛巾的，有拿着手机想合影的，有关心他刚才好像被撞了一下的……他游刃有余地应对着，笑着接过水喝了一口，配合地拍了几张照片，语气轻松地安慰担心他的女生：“没事儿，小意思，我结实着呢！”
陈浩挤进来，搂住他的脖子：“可以啊曜哥，今天又帅翻全场！
晚上想吃什么？
哥们儿必须安排！”
“你定，”凌曜把毛巾搭在脖子上，笑着，“我先去冲个凉，一身汗。”
好不容易从热情的人群中脱身，凌曜和陈浩勾肩搭背地往体育馆更衣室走。
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周围是同样刚结束运动或准备去自习的学生，熙熙攘攘，充满了校园特有的生机勃勃。
“刚才那个背后传球看见没？
哥们儿预判一流！”
陈浩还在兴奋地复盘比赛。
“看见了，传得不错，”凌曜笑着应和，目光随意地扫过周围。
经过图书馆前那片安静的林荫路时，这边的氛围与篮球场的喧闹截然不同。
绿树成荫，微风拂过树叶发出沙沙的轻响，偶尔有抱着书的学生步履匆匆地进出图书馆大门。
凌曜的脚步不易察觉地慢了一下。
他的视线被图书馆二楼一扇巨大的落地窗吸引。
窗前坐着一个清瘦的身影，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微微低着头，正专注地看着面前厚厚的一本书。
夕阳的金辉透过玻璃，温柔地落在他身上，给他周身镀上了一层安静的光晕，与窗外、与楼下的喧嚣仿佛处在两个完全隔绝的世界。
是沈清夜。
凌曜知道他。
物理系的那个天才学霸，常年神龙见首不见尾，据说所有专业课接近满分，但性格孤僻，几乎不参加任何集体活动，是学校里另一个极端意义上的“名人”。
“看什么呢？”
陈浩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也看到了窗边的沈清夜，“哦，沈大才子啊。
啧，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听说他这人特没劲，谁跟他说话都爱答不理的，跟块冰似的。”
凌曜收回目光，无所谓地扯了扯嘴角：“是吗？
看着是挺独的。”
他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他们这个“热闹世界”的人对那个“安静世界”本能的疏离和轻微不解。
在他看来，那样的生活未免太过沉闷无趣。
“走吧走吧，赶紧洗澡吃饭，饿死了。”
陈浩催促道。
凌曜最后瞥了一眼那个安静的身影，转身跟上陈浩的步伐，重新融入喧闹的人群之中，将那片宁静的绿荫和窗边的人抛在脑后。
仿佛那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镜头闪过，激不起任何涟漪。
更衣室里雾气氤氲，凌曜冲了个痛快的热水澡，洗去一身的汗水和疲惫。
刚才球场上的亢奋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熟悉的、潮水退去后的细微倦怠。
他对着镜子抓了抓湿漉漉的头发，手机在一旁震个不停。
不用看也知道，多半是群里又在讨论晚上去哪嗨，或者又是哪个之前聚会加上的女生发来的消息。
他随手拿起来扫了一眼，果然。
曜哥，晚上XX酒吧走起？
有新妹子哦！
凌曜学长，今天比赛很精彩，恭喜呀~[可爱表情包]儿子，下周你爸爸生日宴，记得准时到场，打扮得体点。
——最后一条来自备注为“母亲”的消息。
凌曜划掉消息提示，把手机扔回储物柜，发出“哐当”一声轻响。
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眼底那抹阳光似乎黯淡了少许。
他对着镜子，慢慢收起笑容，那张备受造物主偏爱的脸上，此刻只剩下平静，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淡漠。
那种被注视、被期待、被安排的感觉，如同空气般无处不在。
他是凌曜，是阳光开朗的篮球队长，是受欢迎的风云人物，是家族里必须“得体”的儿子。
每一个标签都像一个无形的框，把他框在里面。
有时候，他甚至会恍惚，那个在球场上肆意奔跑、在场下谈笑风生的自己，和此刻这个在安静更衣室里感到一丝倦怠的自己，究竟哪一个更真实？
“曜哥，干嘛呢？
对着镜子臭美啥呢！
快点，就等你了！”
陈浩的大嗓门在门口响起，打破了更衣室的寂静，也打散了凌曜那瞬间的失神。
“来了！”
凌曜迅速应了一声，深吸一口气，脸上瞬间又重新挂上那副灿烂的、无懈可击的笑容，转身勾住陈浩的肩膀，“走着！
今晚不醉不归！”
他看起来又是那个能量满格、无所不能的凌曜了。
仿佛刚才那瞬间的沉寂和空茫，从未存在过。
夜晚，酒吧里音乐震耳欲聋，灯光迷离。
凌曜坐在卡座中央，无疑是气氛的焦点。
他熟练地玩着骰子，和朋友们笑闹碰杯，周围是喧嚣的音乐和人群的欢呼，一切都符合他对“热闹”和“快乐”的定义。
几杯酒下肚，身体微微发热，情绪似乎也被酒精点燃。
在周围人的起哄声中，凌曜大笑着又赢下一局酒。
然而，就在这鼎沸的喧嚣达到顶点的某一刻，他的脑海里却毫无征兆地、极其突兀地再次闪过一个画面——夕阳，图书馆，落地窗。
那个安***在光晕里，低着头，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和面前那本书的白色身影。
那个画面如此清晰，如此宁静，与他此刻身处的震耳欲聋、光影混乱的环境形成了极致强烈的反差。
像一帧被慢放的电影镜头，格格不入地插入了喧闹的现场首播。
凌曜举着酒杯的手几不可见地顿了一下，脸上的笑容也有一刹那的凝固。
为什么……会突然想起那个？
那个看起来那么无趣、那么孤僻的……书呆子？
一种极其微妙而奇异的感觉，说不清是疑惑，是不解，还是别的什么，像一颗投入湖面的小石子，在他被酒精和喧嚣包裹的心里，轻轻荡漾开一丝难以言喻的涟漪。
他晃了晃头，试图把那莫名其妙的画面甩出去，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试图用更强烈的***淹没那瞬间的异样。
但那个安静的剪影，却仿佛带着某种魔力，在他喧嚣世界的背景音里，留下了一个沉默而固执的印记。
凌曜放下酒杯，在一片闹哄哄的背景音中，下意识地微微皱起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