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血色认知与忘年之初
表哥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之后又带我去过几次。
每次去,表哥的同学——他叫沈鹏飞,总是那副淡淡的样子,话不多,但很客气。
而他的爷爷,我们后来都跟着鹏飞叫他“沈爷爷”,则每次都会准备好一些有趣的小玩意儿,或者又一段引人入胜的故事等着我们。
去的次数多了,最初的恐惧感彻底烟消云散。
那栋楼在我眼里,不再阴森,反而充满了某种陈旧而温馨的生活气息。
我开始注意到走廊里偶尔晾晒的衣物,听到某扇门后传来的收音机戏曲声,甚至有一次,还看到一个梳着两条大辫子的小姑娘抱着簸箕飞快地跑过,看到我们,脸一红,哧溜一下钻进了旁边的门里。
但我心中的疑团却越来越大。
这楼里住的人,似乎都有些……共同点。
他们的脸色大多偏白,不是病态的白,而是一种缺乏日照的、玉石般的莹白。
行动间异常安静,脚步轻得几乎听不见。
而且,我几乎从没见他们在白天出过这栋楼,也没见过他们像镇上其他人一样,端着碗在门口吃饭,或者聚在一起大声聊天。
最让我在意的是沈爷爷喝的那种“红色饮料”。
有一次,我鼓起勇气问他:“沈爷爷,您喝的是什么呀?
好像……不是茶。”
沈爷爷端着杯子的手顿了顿,那双清澈的眼睛看向我,似乎能看穿我心底那点小心翼翼的探究。
他笑了笑,那笑容里有种复杂的意味,像是宽容,又像是淡淡的无奈。
“一种……补身子的东西。”
他含糊地说,然后巧妙地转移了话题,“来,小斌,上次跟你讲到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你说他是不是个狠心肠?”
话题被带开了,但我心里的疑问却落了根。
真正让我窥见真相的,是一个傍晚。
那天我和表哥待到比较晚,沈鹏飞说他要去后面的养殖场帮忙喂食,问我们要不要去看看。
“养殖场?”
我很惊讶,“在这楼后面?”
“嗯,家里弄的,养些鸡鸭鹅。”
鹏飞说得轻描淡写。
好奇心驱使下,我们跟着他穿过大楼底层一条更加阴暗的走廊,从一扇小后门走了出去。
楼后是一片更大的坡地,被高高的铁丝网围着。
里面果然有几个大大的棚舍,远远就能听到鸡鸭鹅嘈杂的叫声。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禽类粪便和饲料的味道。
几个族人正在棚舍间忙碌着。
夕阳的余晖给他们苍白的皮肤镀上了一层浅金色的光晕,画面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
我们走进一个鸡舍。
鹏飞拿起旁边桶里的饲料勺,准备帮忙。
就在这时,我注意到鸡舍角落里,一个中年男人正蹲在地上,手里抓着一只扑腾着的母鸡。
我以为他要给鸡喂药或者检查什么。
但接下来的一幕,让我浑身的血液几乎瞬间凝固。
那个男人低下头,凑近了母鸡的脖子。
他的动作很快,我只看到他的侧脸似乎微微动了一下,然后那只母鸡猛地抽搐了几下,就软了下去,不再挣扎。
男人随手把不再动弹的母鸡扔进旁边的笼子里,那里己经躺着好几只同样僵首的鸡。
他站起身,抹了一下嘴角,看到我们,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有些尴尬的、甚至可以说是羞赧的笑容,点了点头,就快步走开了。
整个过程不过几秒钟。
但我看得清清楚楚。
他没有咬,更像是在……吮吸。
而且,他扔掉的鸡,脖子上并没有明显的血迹,只是羽毛湿了一小块。
我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脸色煞白,下意识地抓住了表哥的胳膊。
表哥的脸色也有些发白,但他用力捏了一下我的手臂,低声道:“别大惊小怪。”
沈鹏飞像是没看到刚才那一幕,或者说习以为常,依旧平静地撒着饲料。
喂完食,他领着我们往回走,语气平淡地解释:“我们……家里人,身体有点特殊,需要定期补充一些……嗯,活物的精气。
喝血是最首接的办法。
不过很早就不伤人了,只靠这些家禽。”
他的话像一把锤子,敲碎了我之前所有的猜测和侥幸。
吸血鬼。
这个词像惊雷一样在我脑海里炸开。
那些传说、那些怪谈、那些关于这栋楼的恐怖故事……原来都是真的!
只是,他们和故事里青面獠牙、夜晚出来害人的形象完全不同。
他们看起来和常人无异,甚至更温和有礼,只是以一种我无法想象的方式生存着。
回到楼里,我整个人都是懵的,手脚冰凉。
表哥显然早就知道,一路上只是沉默地陪着我。
沈爷爷还在那间屋子里,看到我们回来,尤其是看到我失魂落魄的样子,他轻轻叹了口气,仿佛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刻。
“吓到了?”
他温和地问。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只能僵硬地点点头。
“过来坐,孩子。”
他招招手。
我挪过去,坐在他对面的小板凳上,不敢抬头看他。
知道他是吸血鬼后,恐惧感再次袭来,混杂着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怕我喝了你的血?”
沈爷爷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调侃,但更多的是理解。
我猛地抬头,对上他那双依旧清澈温和的眼睛。
奇怪的是,看着这双眼睛,我内心的恐惧竟然一点点消退了。
他看起来和之前没有任何不同,还是那个知识渊博、慈祥有趣的老人。
“我们这一族,在这里住了很久了。”
沈爷爷缓缓开口,像是讲述一个古老的故事,“很久以前,确实有过依赖人血的黑暗时期,那是无法抹去的罪孽。
但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就像你们人类会不断进步、改变习俗一样,我们也变了。”
“为什么……不喝人血了?”
我小声问,声音还有些发抖。
“因为痛苦。”
沈爷爷的眼神变得深邃,“带来的痛苦远多于那点生存的欲望。
被恐惧、被追杀、隐藏在绝对的黑暗里,像阴沟里的老鼠……更重要的是,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夺走了另一个鲜活的生命,那种折磨,并不比饥饿好受多少。”
他顿了顿,“而且,这个世界终究是你们人类的。
想要共存,哪怕只是像现在这样隐秘地共存,也必须做出改变。”
他指了指窗外养殖场的方向:“那些家禽,虽然灵智未开,但它们的生命能量也足以维持我们的生存。
只是味道差了许多,像你们吃粗糙的杂粮窝头一样。”
他甚至幽默地比喻了一下。
“那……阳光呢?
十字架呢?
大蒜呢?”
我忍不住把听来的传说都问了出来。
沈爷爷笑了起来,皱纹舒展开:“阳光会让我们不舒服,乏力,就像你们在酷暑下暴晒一样,但并非不能忍受,只是不喜欢。
十字架和大蒜?”
他摇摇头,“那毫无作用,只是人类安慰自己的想象罢了。
最大的弱点?
大概是失去血液来源会逐渐衰弱,以及……活得实在太久了,有时候,会觉得寂寞。”
他的坦诚和温和,一点点瓦解了我的心防。
恐惧渐渐被一种巨大的好奇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同情所取代。
他们选择了一种更艰难、更克制的方式生存,将自己禁锢在这孤楼和养殖场之间,与整个世界隔绝。
那天,沈爷爷跟我聊了很久,关于历史,关于生命,关于选择。
我离开的时候,心情己经完全变了。
不再害怕,反而有一种被信任的荣幸,以及一种跨越了种族界限的、奇妙的理解。
从那以后,我和沈爷爷的关系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
我不再仅仅是他孙子的同学带来的小跟屁虫,而是成了一个可以和他交谈、甚至辩论的“小友”。
我会把我从课本上学到的新东西讲给他听,他会用他几百年的阅历给我完全不同的视角。
他教我下围棋,给我讲《山海经》里那些奇珍异兽背后可能隐藏的真实原型,告诉我哪些历史记载可能被篡改过。
我们成了真正的忘年交。
每次放假,我最期待的事情,就是一个人跑去那栋孤楼,敲开那扇门,喝一口那冰凉的、带甜味的井水,然后和沈爷爷度过一个下午。
我知道他是吸血鬼,我知道他需要饮用血液。
但这似乎不再重要。
重要的是,他是沈爷爷,是那个在我枯燥童年里,打开了一扇通往奇幻世界大门的、独一无二的老人。
我只是没想到,这扇门后通往的,远比我想象的更加离奇和不可测。
而那处肮脏的小水洼和诡异的古树,即将为我们揭示一个更加惊人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