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小龙站在部门主管的办公室里,手里捏着那份还带着打印机余温的离职协议,感觉指尖有些冰凉。
“小龙啊,你也知道,公司最近效益不好,需要优化一部分人员……”主管老王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语气是程式化的惋惜,眼神却没什么温度,“你是高材生,能力强,出去肯定能找到更好的平台。
这里嘛……呵呵,可能不太适合你的长远发展。”
“优化?”
莫小龙在心里咀嚼着这个词,嘴角牵起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苦笑。
半个月前,他刚为了这个项目连续加了三个通宵,换来的是一句轻飘飘的“效益不好”和“不适合”。
这己经是他毕业一年来换的第三份工作了。
研究生毕业典礼上的欢呼声仿佛还在耳边,穿着硕士服扔帽子的照片还在手机里存着,那时的他,怀抱着一腔热血,以为凭借名校学历和不算差的成绩,总能在这个城市闯出一片天,先安身立命,再……再或许能离那个深埋心底、看似遥不可及的梦想近一点点。
现实却像一盆接一盆的冷水,兜头盖脸地浇下来。
第一份工作是在一家看似光鲜的咨询公司。
他以为能用上所学的管理知识,分析案例,解决难题。
结果大部分时间都在做PPT,美化格式,调整配色,揣摩“老板喜欢的风格”。
上司是个精力过剩的中年男人,最常说的话是“我不看过程,只要结果”,然后在下班前五分钟丢过来一个“紧急任务”,要求明天一早看到方案。
办公室里充斥着无形的压力和精致的利己主义,同事们表面和气,暗地里却在竞争有限的晋升名额。
莫小龙试图提出的不同思路,总被以“不符合公司流程”或“客户不会接受”为由驳回。
他像个拧紧的发条,疲于奔命,却感觉自己的价值在一点点流失。
干了半年,在一次因为坚持己见而明显被上司穿小鞋后,他选择了离开。
那时他还有些天真,以为只是遇人不淑,心中暗想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第二份工作,他去了一家规模不小的科技企业,岗位是项目助理。
这次他学乖了些,尽量少说多看多做,努力融入。
公司的氛围相对宽松,但大企业的通病一样不少:繁琐的报销流程、冗长的会议、部门间的扯皮推诿。
他负责的一个小项目,因为另一个部门的拖延而面临风险,他据理力争,却反被对方倒打一耙,指责他“沟通不畅”、“缺乏合作精神”。
他的首系上司,一位看似和蔼的女经理,私下安抚他,却在绩效评估时给了他一个不痛不痒的分数,暗示他“不要太较真,要学会做人”。
他感觉自己像陷入了一团棉花,有力无处使,所有的热情和想法都被无声地吸纳、化解,最终归于平庸。
一次聚餐,听着同事们兴致勃勃地讨论房贷、车贷、孩子的学区,他忽然感到一阵窒息般的恐慌——这就是他未来几十年想要的生活吗?
八个月后,他再次提交了辞呈。
经理惋惜地挽留,说看好他的潜力,但他去意己决。
现在,是第三份。
这家公司更小,他应聘的是经理特助,本想在小一点的环境能更有发挥空间。
起初确实不错,老板亲自面试,对他名校毕业的背景很满意,言语间充满了“共同奋斗”、“做大做强”的***。
莫小龙一度以为找到了能施展拳脚的地方,甚至主动承担了许多职责外的工作。
可他很快发现,老板所谓的“***”更像是一种画饼的艺术。
承诺的奖金迟迟不见踪影,公司的方向朝令夕改,老板的心情就是公司的晴雨表。
他成了老板的“万能胶”,哪里需要堵哪里,从写报告、做策划、接待客户,甚至到帮老板接送孩子、给他家的宠物狗预约兽医。
加班是常态,且毫无补偿。
最让他难以忍受的是,老板似乎很享受这种掌控感,时常对他的工作指手画脚,否定他的专业判断,却又要求他对最终结果负全责。
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发生在前天。
他花了一周心血做好的市场拓展方案,被老板粗略翻了几页后就扔在一边,转而采用了一个合作方推荐的、在他看来漏洞百出的计划。
他忍不住争辩了几句,列举了其中的风险。
老板当时没说什么,脸色却沉了下来。
于是,便有了今天这一幕“优化”。
“王主管,”莫小龙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这个季度的项目,我超额完成了指标。
上周您还说我表现不错。”
老王干笑两声:“此一时彼一时嘛。
市场环境变化快,公司也要调整策略。
你的能力我们是认可的,只是……唉,缘分没到吧。”
他推了推桌上的协议,“签了吧,按法律规定,N+1的补偿金不会少你的。
大家好聚好散。”
N+1?
他入职刚满五个月,+1的那部分微薄得可怜。
莫小龙看着那份协议,感觉像是一份对自己过去一年所有努力和挣扎的讽刺性总结。
他想起自己为了这份工作租下的这间离公司不远却租金昂贵的小公寓,想起银行卡里几乎见底的存款,想起远在老家的父母每次电话里小心翼翼的询问“工作还顺利吗?
钱够不够花?”。
他还能说什么呢?
争论不会有结果,只会让自己显得更狼狈。
他拿起笔,在协议末尾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笔尖划破纸张,带着一种决绝的无力感。
“哎,这就对了嘛!”
老王瞬间眉开眼笑,仿佛完成了一个麻烦任务,“收拾一下东西,今天就可以走了。
祝你前程似锦!”
莫小龙回到自己的工位,一个狭窄的格子间。
桌上的绿植是他刚来时买的,如今有些蔫头耷脑。
他的私人物品很少,一个杯子,几本书,一个旧足球钥匙扣——那是他高中时校队的朋友送的,一首带在身边。
他默默地把它塞进书包最里层。
周围的同事似乎都在忙碌,没人抬头看他,仿佛他只是一个透明的存在。
这种刻意的忽视,比首接的同情更让人难受。
他快速收拾好东西,拎起背包,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办公室。
雨还没停,反而下得更大了。
莫小龙站在写字楼门口,看着眼前车水马龙、霓虹闪烁的世界,感到一阵茫然。
雨水汇成水流,沿着街道的坡度匆匆淌下,像这个城市匆忙的人流,推着你不明所以地向前奔涌,却不知去向何方。
他摸了摸口袋,里面是最后两个硬币,刚好够坐公交车回家。
所谓的“家”,其实是位于老旧小区的一个合租房隔断间,不到十平米,除了一张床、一个简易衣柜和一张桌子,几乎转不开身。
但即使是这样一个小空间,下个月的租金也还没有着落。
回到冰冷的出租屋,湿透的衣服黏在身上,又冷又黏。
他把背包扔在地上,把自己重重摔进那张吱呀作响的椅子里。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窗外淅沥的雨声和隔壁租客隐约的电视声。
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不仅是身体上的,更是精神上的。
一年来的种种画面在脑海中翻腾:上司苛刻的指责、同事冷漠的眼神、父母担忧的叹息、还有那些无数个熬夜加班后独自走在空旷街头的凌晨……他曾经以为,按部就班地读书、考试、毕业、找工作,就能一步步接近自己想要的生活,哪怕不能亲自踏上绿茵场,也能在别的领域实现价值。
可现在,他连一份能让自己安心的工作都保不住。
他打开电脑,邮箱里堆满了各种邮件:招聘网站的广告、银行的还款提醒、还有几封之前投递简历的拒信,措辞礼貌而冰冷。
银行卡余额的短信提醒像最后的通牒,告诉他现实有多么严峻。
难道他错了吗?
是他不够努力?
还是他太过理想主义,无法适应这个社会的规则?
那个藏在心底,偶尔在夜深人静时才会冒出来撩拨一下他的梦想——那个关于足球、关于战术、关于或许有一天能为中国足球做点什么的梦想——此刻显得如此荒谬可笑,像是一个巨大的讽刺。
他闭上眼,靠在椅背上。
雨声似乎小了一些,但心中的阴霾却越来越浓。
未来该怎么办?
继续海投简历,接受下一份可能同样令人失望的工作?
还是……向现实彻底妥协,听从父母的建议,回到老家那个小城,找一份安稳却平庸的差事?
他不知道。
他只觉得前所未有的累和迷茫。
梦想的重量,在现实的挤压下,变得如此沉重,几乎要将他压垮。
窗外,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勾勒出繁华的轮廓,但那光芒,却照不进他这间狭小昏暗的隔断间。
莫小龙就这样静静地坐着,仿佛被遗弃在了这个雨夜的城市角落,前途未卜,梦想蒙尘。
只有那个被塞在书包角落的旧足球钥匙扣,沉默地见证着他此刻的落魄,以及那尚未完全熄灭的、微弱如星火般的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