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空气还带着黏腻的暑气，阳光明晃晃地砸在新刷了油漆的教学楼墙上，反射出刺眼的光。高一(7)班的苏小念抱着一摞刚从图书馆借来的、厚度堪比砖头的《高中物理竞赛精讲》，步履匆匆地穿梭在嘈杂拥挤的走廊里。她刚拿到心仪竞赛书的雀跃，被这份沉甸甸的重量压得快要变形。眼镜因为汗水微微滑落，她不得不腾出一根手指往上推。

下午的走廊是兵荒马乱的。下课铃像冲锋号，各班涌出的学生汇成洪流，奔向各自的战场——食堂、球场、或者下一个教室。苏小念小心翼翼地在人流缝隙中挪动，视线被高高的书摞挡去大半，只能盯着脚下那块不断移动的光滑水磨石地面。

就在她快要走到楼梯拐角，心里盘算着是分两次搬下去还是咬咬牙一口气冲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一个黑影以极快的速度从旁边的教室门里“弹射”出来，像颗失控的炮弹，伴随着一声短促的低喝：“球！”显然，走廊里自发的“小型足球赛”遭遇了传球失误。

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苏小念甚至来不及惊呼，只觉得手臂上猛地一沉，一股巨大的撞击力从侧面狠狠撞上了她怀里那摞岌岌可危的书山。物理书精讲、化学练习册、还有一本她偷偷夹在里面的言情小说封面花花绿绿的书，瞬间像被炸开的烟花，稀里哗啦、铺天盖地地散落开来。有几本甚至顺着光滑的地面滑出去老远。

“啊！”苏小念惊呼出声，眼镜也彻底滑到了鼻尖，世界瞬间模糊一片。她手忙脚乱地去扶眼镜，心在滴血。完蛋了，这些书！特别是那本硬壳竞赛书，不会摔坏吧？

“对不起！对不起！”一个清亮而带着急促喘息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听起来是真慌了。

苏小念狼狈地扶好眼镜，模糊的视线聚焦后，看到一张近在咫尺的、同样写满惊慌失措的脸。汗水顺着他略显凌乱的额发往下滴，脸颊因为刚才的剧烈跑动泛着健康的红晕，一双眼睛亮得惊人，此刻正慌乱地看着满地狼藉和手足无措的她。

是个男生。个子很高，穿着高一11班篮球队统一订制的红色背心球服，肩膀宽阔。运动背心勾勒出少年初具轮廓的肌肉线条，蓬勃的青春气息几乎扑面而来。他一只手还尴尬地半伸着，像是想帮忙捡书，又不知从何下手。

苏小念心里的火气像是被戳破的气球，“噗”的一下，莫名地被那张真诚慌张的脸压下去大半。但她心疼书啊！

“你…你走路不长眼睛啊！”她憋红了脸，气鼓鼓地控诉，声音却因为紧张和心疼而有点发颤，少了点气势，反而带上了点委屈。

“我的错！全是我的错！”男生连声道歉，声音急切，已经弯腰开始飞快地帮她捡书。动作利落，带着打篮球般的矫健。“我太着急了，球飞过来没收住……真的对不起！你看看书有没有摔坏？坏了我赔新的！”他一边捡，一边不忘解释加保证。

周围有零星的同学投来好奇的目光，但很快又淹没在人潮里。苏小念也赶紧蹲下来，和他一起收拾残局。她小心翼翼地翻开那本厚厚的物理竞赛书，仔细检查书脊和边角，看到内页都还好，封面有点褶皱，但整体无损，才稍微松了口气。

“还好…书没大碍。”她把书抱回怀里，声音低低的。但看到那本夹在里面的言情小说也暴露了，封面过于“醒目”，她顿时又一阵窘迫，赶紧抢过来塞到最底下。

男生看她检查书的样子，似乎也松了口气，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有点傻气的笑容：“太好了！没事就好。同学你是几班的？我帮你抱一部分送回去吧？”他的目光很坦率，带着一丝讨好和弥补的意味。

苏小念这才注意到他的眼睛很好看，是那种纯粹明亮的琥珀色，像阳光穿透树梢的温暖光影。

“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可以的。”苏小念连忙摇头，有点不适应和一个陌生男生靠这么近，尤其是在走廊这兵荒马乱的地方。她重新把书码好，抱起来。分量依旧沉重，但似乎没那么压手了。

“高一7班，苏小念。”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地报出了自己的名字和班级。说完就有点后悔，觉得自己有点傻。

“7班的啊，我就在你隔壁班，11班，江屿。”男生——江屿，立刻自我介绍，笑容灿烂了几分，“今天真的抱歉啊苏小念同学，为了表达歉意，下次我请你吃冰淇淋！”他指了指不远处的教室，“我得先去训练了，教练该吼人了。回头见！”

不等苏小念反应，他已经像来时一样，一阵风似的跑开了，只留下一个挺拔跳跃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还有空气中若有似无的、属于青草香和汗水的少年气息。

苏小念站在原地，怀里抱着沉沉的书，看着江屿消失的方向，愣了好几秒。脸颊莫名有些发烫，刚才的窘迫和气恼，被一种更奇异的、淡淡的、混杂着一点点慌乱和无措的情绪取代了。她低头看着物理竞赛书封面那道小小的褶皱，伸手摸了摸。

走廊里的喧嚣依旧，但这一个小插曲，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小石子，在她十六岁初秋的下午，荡开了一圈不易察觉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