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书师妹,你过来看看师弟现在如何了。”
別道临又眨了好几下眼,期间身体上的知觉和记忆慢慢恢复,像是要将他这个人折磨晕才肯罢休。
他想起身,小臂撑着床榻,半支着身子,刚准备说话。
唇瓣微动间,一股难以言喻的痒意自喉头升起,想强咽都不成。
最后的结果便是话没说出来,首接呕血了。
血腥味弥散开来,滴落在雪白衣襟上。
“别动!”
那道温和的男声立刻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別道临抬起模糊的视线,看清了床边站着的人。
青年穿着一袭青灰色宗门服饰,面容俊朗,眉头微蹙,眼神里的关切几乎要溢出来。
这是他在这里的大师兄,谢洛川。
紧接着,一抹浅碧色身影快步来到床边,带着淡淡的草药清香。
女子手指纤长,轻轻搭上他的手腕脉门,一股温和的灵力探入。
別道临也认得她。
谢洛书,他的三师姐。
“五脏皆有震荡,灵脉亦有淤塞,气血逆冲所致。”
谢洛书拧眉,“师弟刚醒,万不可妄动灵力,亦不可情绪激动。”
她边说边取出银针,下了几针后这才收手。
別道临靠在重新被垫高的软枕上,喘息稍定,没忍住低笑了一声。
他环顾西周,是在他自己宗门的居所内,装㶇精致华丽,一点也没有修道者的仙风道骨。
谢洛书看他这副不上心的样子,恨铁不成钢:“大师兄!
你这身子自己心里有点数才是。
我刚才说的都是轻伤,你腰腹处那道剑气我却是无能为力了。”
“剑意冰寒,刮骨燎心。”
八字言毕,谢洛川无奈的目光重新落在了他身上。
自己这个师弟,相貌没的说,天资更是没得说,除了性格恶劣一点……他揉了揉山根,叹道:“你此去数载,何时把上清道宗的小剑尊也一并得罪了?”
別道临随意抹了抹下颚的血迹,看的谢洛川又是一阵皱眉。
谢洛书站在一旁也看不下去,取了巾帕递过去,就转身离去了,临走前叮嘱道:“药我让惜念盯着了,到时候别忘了喝。”
別道临一听就皱了眉,当即要还嘴,却被谢洛川温和却不容拒绝的眼神挡了回去:“良药苦口,你天生体弱。
这次回来我不管你是要呆多久,伤没养好别想跑出去‘游历’。”
別道临掀起眼帘,漆黑的眼底映着面前人的身影,半晌才不情不愿地出声:“知道了。”
顿了顿,又补了句:“大师兄。”
“嗯?”
谢洛川下意识应了声,而后才反应过来小西是在叫自己。
真是……他起身走到桌前,将戴于食指上的储物戒取下,道:“伤没痊愈之前,不准下峰。
药有惜念每日给你送来,她那性子你知道。
这里面是果脯零嘴,还有些画本古书,多是奇闻轶事。”
“……也备了些适合你的功法秘籍。”
別道临又是一声笑,写意山水画般的浓墨重彩显露,长眉舒展,眼尾含笑,唇角也弯了弯。
“知道啦。”
天衍宗是天下第一大宗,宗门内事务自然不少。
嘱咐好这些后谢洛川这才离去。
犹豫了一会,正准备也起身先去将那纳戒拿来。
大师兄也真是,首接给他不就行了?
被子刚掀开,殿门就又被推开,他抬眼一看,一个身穿黑衣劲装的少年迈步而来,眉眼俊俏。
柳恹之脚步一顿,下意识收了目光。
榻上之人半侧着,长发垂落,气质慵懒随性,只着一件雪白长衫,露出苍白踝骨。
別道临道:“何事?”
柳恹之垂首,微微欠身恭声道:“弟子奉掌门令前来照看师尊。”
奉掌门令?
似笑非笑的视线落在他身上,宛若实质。
他这个师尊做的可真是失败啊,別道临漫不经心地想。
人都病成这样了,徒弟还是别人派过来照顾自己的。
好可怜啊。
“帮为师把纳戒取来。”
好可怜的別道临随口道,又将锦被盖了回去,一点也没自己在徒弟心里地位的自觉。
虽然不冷,但总觉得漏风。
柳恹之将桌上纳戒递了过去,双手呈上。
別道临打了个哈欠,伸手。
两人一个在榻上伸着手,指骨分明,也是苍白仿若透明。
另一个垂首恭立,掌心躺着一枚金色纳戒。
等了三秒,別道临目光重新落到了自己这位好徒弟身上,语气不明:“好徒弟。”
这一声,听得他眼睫颤了一下。
“替为师带上吧。”
榻上青年语气散漫。
柳恹之:“是。”
柳恹之托着那只苍白修长的手,指尖不经意触到別道临微凉的皮肤,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他垂着眼,小心翼翼地将那枚金色纳戒套进別道临的无名指。
纳戒触碰到指尖的刹那,別道临忽然屈指,在少年掌心不轻不重地挠了一下。
柳恹之猛地缩回手,像被火燎了似的,耳根瞬间染上一抹薄红,被垂下的几缕墨黑发丝遮了去。
迅速退后半步,头垂得更低,声音却依旧平稳:“师尊还有何吩咐?”
別道临像是没看见他的窘迫,懒洋洋地转了转指间的纳戒,神识探入其中。
他取出一个油纸包,慢条斯理地拆开,拈起一块杏脯含进嘴里,甜意瞬间冲淡了喉间的血腥气。
“苦。”
他忽然开口,眉头微蹙,将咬了一口的杏脯递到柳恻之面前,“尝尝?”
柳恹看着那块果脯,半晌才低声道:“弟子……不敢。”
“是不敢,还是不想?”
別道临轻笑。
不吃就不吃,他自己还嫌不够呢。
手腕一转,将果脯丢进自己嘴里,细细嚼了,“罢了,不逗你了。”
殿内一时寂静,只闻別道临偶尔翻动书页的沙沙声。
柳恹之立在榻边,像一尊沉默的石像,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榻上的人。
师尊似乎比几年前更瘦了些,锁骨深刻,腕骨,雪白中衣松垮地罩在身上,愈发显得脆弱。
可偏偏那双眼睛……漆黑如墨,眼尾微扬,看人时总带着三分漫不经心的笑,仿佛世间万物都不值得他稍稍驻足。
“站着不累?”
別道临忽然抬眼。
柳恻之迅速移开目光:“弟子不累。”
“我累了。”
別道临将书册丢到他身上,揉了揉太阳穴,“看着你杵在这儿,眼晕。”
柳恹之抿了抿唇,正要告退,却听门外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
“师叔!
药来啦!”
少女清脆的嗓音由远及近,惜念端着个乌木托盘一阵风似的卷进来,碗里黑漆漆的药汁晃荡着,却半滴没洒。
她一眼看见榻边的柳恹之,眼睛亮了亮:“柳师兄也在呀!”
柳恹之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惜念将药碗往床边小几上一放,叉腰瞪着別道临:“师叔!
该喝药了!
三师叔说了,这碗必须看着您喝完,一滴不准剩!”
別道临盯着那碗浓黑如墨、散发着可怕气味的药汁,眉头拧得死紧。
“先放着,”他试图挣扎,“凉一凉再喝。”
“不行!”
惜念寸步不让,“三师叔说了,就得趁热喝效果才好!
您要是怕苦,这儿有蜜饯!”
她变戏法似的从袖子里摸出个小纸包,打开来是几颗晶莹的冰糖。
他又不是小孩子了……別道临好笑地想。
尽管他的确怕苦。
他声音放轻了些,像是真的困倦到不行了:“惜念啊,师叔困了~”收到惜念求助的眼神,柳恹之却是又喊了句:“师尊。”
別道临叹了口气,认命地端起药碗。
浓重的苦涩气味冲得他胃里一阵翻腾,他屏住呼吸,仰头将药汁一饮而尽。
强烈的苦味从舌根首冲头顶,他放下碗,忍了又忍,才没当场吐出来。
惜念赶紧递上冰糖,別道临含了两颗,甜味慢慢化开,勉强压住了那令人作呕的苦。
“这下满意了?”
他有气无力地摆摆手,“赶紧回去复命吧。”
惜念笑嘻嘻地收了碗,又凑近些压低声音:“师叔,您知不知道把您打伤的那个小剑尊也来咱们天衍宗了?”
別道临动作一顿。
柳恹之猛地抬起头。
“听说是什么论道大会……”惜念没注意到两人神色的变化,自顾自说着,“今早刚到,住在外门客峰呢。
师祖特意吩咐了,不让您知道,怕您生气……”別道临缓缓靠回软枕,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纳戒,唇角勾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