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苏念蜷缩在阁楼的旧藤椅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相框边缘。玻璃镜面蒙着层薄尘,
却仍将十七岁生日那天的画面拓得分明 —— 她穿米白色连衣裙立在人群中央,
左边是笑眼弯成月牙的父母,右边是眉眼清俊的林砚舟,自己嘴角噙着的笑意无忧无虑,
像株被晨露润透的栀子花。楼下突然炸开瓷器碎裂的脆响,
紧接着是养母周曼云压抑到发颤的哭腔:“念初受了这么大委屈,你还要护着那个野丫头?
当年要不是医院抱错,她根本不该踏进我们苏家的门!”苏念捏着相框的指节骤然收紧,
木刺扎进掌心渗出血珠,她却浑然不觉。三年前,
那个叫苏念初的女孩攥着亲子鉴定报告闯进苏家,像颗淬了冰的石子砸进平静湖面,
将她十八年的人生搅得支离破碎。“妈,您别这么说。” 温润的男声撞进耳朵,
是从小同她焐着一个暖手袋长大的林砚舟。可这曾让她安心到能卸下所有防备的声音,
此刻却像裹着冰碴,“念初身子弱,今天在学校被人推下楼梯,念姐…… 或许不是故意的,
但道个歉总是该的。”苏念猛地闭上眼。
今天下午画室门口的画面在眼前翻涌:苏念初脚下一崴时明明是自己踏空,
却在众人看过来的瞬间红了眼眶,睫毛颤巍巍扫向她,那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
瞬间将她钉成了众矢之的。楼梯口传来拖沓的脚步声,苏念下意识把相框塞进藤椅缝隙,
指尖还沾着相框上的灰。门被推开,十六岁的弟弟苏辰背着书包晃进来,
校服袖口沾着的墨迹晕开一小片,像块洗不掉的疤。“姐,你到底跟没跟念初道歉?
” 苏辰的语气裹着明显的不耐烦,“妈都气得躺床上了,爸在书房抽了半盒烟,
你就不能懂事点?”苏念望着他,喉咙像堵了团湿棉花:“我没推她。”“不是你是谁?
” 苏辰皱起眉,眼神里的陌生像针,“念初那么乖,怎么会撒谎?姐,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自从念初回来,你就变得越来越刻薄了。”刻薄。这两个字狠狠扎进苏念心口。
她想起自己刚得知身世时攥着床单发抖的惶恐,想起父母递牛奶时指尖刻意避开的疏离,
想起林砚舟递伞时先望向苏念初的眼神,
想起苏辰一次次替苏念初辩解时皱起的眉…… 原来在他们眼里,
她早成了那个多余的 “外人”。“我没有。” 她重复道,声音轻得像被风吹散的叹息。
苏辰显然没听进去,撇撇嘴转身就走:“算了,跟你说不通。妈让你下去吃饭,
你自己看着办。” 脚步声渐远,没留一个回头。阁楼重归寂静,
只有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打在玻璃上。苏念慢慢从藤椅缝隙摸出相框,
用袖口小心翼翼擦着玻璃上的灰。照片里的林砚舟正低头看她,眼尾的温柔能溺死人。
那时候他总弯着腰哄她:“念念,有我在,谁都不能欺负你。”可现在呢?
楼下的争吵声渐渐沉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周曼云软得能化出水的叮嘱:“念初啊,慢点吃,
这是你最爱吃的糖醋排骨,妈特意给你炖的。”苏念站起身走到窗边,
雨幕里客厅的灯光暖得发亮,却像被无形的墙挡着,一丝也照不进她这间漏风的阁楼。
她清楚,那个曾摆着她生日蛋糕的家,早就没她的位置了。第二天一早,
苏念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太阳穴胀得发疼。她趿着鞋去开门,门口站着苏家的保姆张妈,
脸色比隔夜的馒头还僵。“大小姐,先生让你下去。” 张妈语气生硬,
连往日那点客气都省了。苏念心里咯噔一下,不祥的预感爬上来。她跟着张妈下楼,
客厅里坐得满满当当 —— 父母、苏辰、林砚舟,还有靠在周曼云怀里脸色苍白的苏念初,
像幅精心摆好的画,只有她是多余的墨点。“念念,你来了。” 苏父苏建宏开口,
语气沉得像压着云,“念初昨天摔下楼梯,脚踝骨裂了,医生说要躺好久。你……”“爸,
我真的没推她。” 苏念急忙打断,目光扫过一张张脸,像在抓救命的浮木,
“你们为什么就是不相信我?”“不是我们不相信你,” 周曼云放下汤碗,
叹口气的样子像演好的,“可当时那么多人都看见你站在念初身后,念念,人做错事不可怕,
怕的是不认。”“我没做错事,不用认!” 苏念的声音发颤,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苏念初自己摔倒的,跟我没关系!”“姐,你怎么还在嘴硬?” 苏辰猛地站起来,
椅子腿刮着地板刺耳,“念初都伤成这样了,你就不能认个错?
非要把这个家搅得鸡犬不宁才甘心?”林砚舟也皱起眉,
看向她的眼神里失望像潮水:“念念,别闹了。给念初道个歉,这事就过去了。”“道歉?
” 苏念突然笑了,眼泪跟着掉下来,“凭什么?就因为她是你们的亲生女儿,
我就活该被冤枉?林砚舟,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说过会信我的!”林砚舟避开她的目光,
声音低得像埋在土里:“念念,我只是不想看到大家都为难。”“为难?” 苏念望着他,
又扫过沙发上那一家人,心一点点冷成冰,“最为难的人是我啊!你们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
”“够了!” 苏建宏猛地一拍桌子,脸色铁青,“苏念,我看你是真被惯坏了!
念初是你妹妹,你怎么能这么狠心?从今天起,你禁足在阁楼,好好反省!”苏念僵在原地,
望着眼前这些熟悉又陌生的面孔,突然觉得荒唐。十八年的养育之恩,十八年的青梅竹马,
十八年的姐弟情深,在那纸亲子鉴定报告前,脆得像张薄纸。她没再争辩,
只深深看了林砚舟一眼,转身一步步走上阁楼。每走一级台阶,心就像被刀割一下,
疼得她攥紧了拳头。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和他们之间,彻底断了。
禁足的日子长得像没有尽头。张妈每天按时送饭,却从不跟她说一句话,
碗筷搁在门口的声响冷得像冰。阁楼里没有电视,没有网络,只有几本翻卷了边的旧书,
和藏在藤椅缝隙里的相框。苏念常坐在窗边望外头,一看就是一下午。
她看着院子里的梧桐树从枝繁叶茂落到只剩枯枝,看着苏念初靠在林砚舟怀里散步说笑,
心里像塞了团乱麻,越缠越紧。有次她趁着张妈送饭的空当,偷偷溜下楼。
她想去书房找父亲谈谈,或许还有挽回的余地。可刚走到书房门口,
里面的谈话声就钻了出来。“建宏,你说念念会不会真的冤枉了?” 是周曼云的声音,
带着点犹豫。“冤枉什么?” 苏建宏的声音不耐烦,“当初要不是医院抱错,
她现在还在哪个穷山沟里啃红薯呢!能在苏家待十八年,她就该知足了。
念初才是我们的女儿,可不能委屈了她。”“可……”“别可是了,” 苏建宏打断她,
“念念这孩子,心思重得很。我看她就是嫉妒念初,以后少让她们碰面。等念初身子好了,
就让念念搬出去,省得心烦。”苏念站在门外,浑身的血都像冻住了。
原来他们早打算把她赶走了。十八年的日子,终究抵不过那纸报告。她默默转身回了阁楼,
这一次没哭也没闹。她坐在藤椅上拿出相框,一点点拆开,照片上的笑容还亮着,
看在她眼里却只剩讽刺。她把照片撕成碎片扔进垃圾桶,然后开始收拾东西。
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 —— 她的衣服大多被周曼云以 “念初穿合适” 为由拿走了,
剩下的只有几件旧衣服和半箱书本。她用个小背包就装完了所有家当。
走到门口时回头望了眼这住了十八年的阁楼,心里没留恋,只剩一片死寂。
她没跟任何人告别,悄悄走出苏家大门。阳光刺得她眯起眼,
心里却松快得像卸下了千斤担子。离开苏家后,苏念在城中村租了间便宜的出租屋。
为了活下去,她不得不辍学打工,
餐厅服务员、外卖员、发传单…… 那些以前她连想都没想过的活计,她都干了,
吃了太多以前没尝过的苦。有次送外卖时,她不小心撞到辆豪车。车主是个中年男人,
指着她的鼻子骂了半天,非要她赔钱。她攥着兜里皱巴巴的零钱,急得眼圈发红。就在这时,
一辆熟悉的车停在旁边。车窗摇下,露出林砚舟的脸。他看见苏念时愣了下,
眼神里的复杂像团雾。“林少,您怎么来了?” 中年男人看见林砚舟,立刻堆起谄媚的笑。
林砚舟没理他,只望着苏念:“你怎么会在这里?”苏念低下头,
声音冷得像冰:“关你什么事。”林砚舟皱起眉:“你跟我走。”“不用了。
” 苏念往后退了步,“我自己的事自己解决。”“你能解决什么?
” 林砚舟的语气里藏着丝不易察觉的疼,“这车维修费至少几十万,你赔得起吗?
”苏念咬着唇没说话,指甲掐进掌心。林砚舟叹口气,转头对中年男人说:“王总,
这事我替她解决,你看行么?”王总连忙点头:“既然是林少开口,那肯定行,算了算了。
”林砚舟付了钱,拉着苏念上了他的车。车里暖气足得很,苏念却觉得浑身发冷。
“你为什么要帮我?” 她问。“我不能看着你出事。” 林砚舟望着她,
眼里有愧疚也有无奈,“念念,跟我回去吧。苏家……”“我不回去。” 苏念打断他,
眼神定得很,“那里已经不是我的家了。”“可你一个人怎么过?”“我能照顾好自己。
” 苏念望着窗外掠过的树影,语气斩钉截铁,“林砚舟,从今以后,我们别再联系了。
”林砚舟沉默了好久,才低低应了声:“好。”车停在出租屋门口,苏念推开门就下了车,
没回头。林砚舟望着她单薄的背影钻进楼道,心里像堵了团湿棉絮,闷得发疼。
日子一天天过,苏念渐渐习惯了这样的生活。白天打工,晚上就去夜校上课,
台灯总亮到后半夜。她知道,只有靠自己,才能真正站起来。在夜校上课时,
她认识了个叫陈曦的女孩。陈曦像个小太阳,总拉着她去吃巷口的麻辣烫,陪她在操场散步。
在陈曦的暖烘烘的陪伴下,苏念脸上的笑容慢慢多了起来。陈曦的父亲是做珠宝生意的,
懂行。陈曦知道苏念爱画画,就把她拉到父亲面前。陈父翻着苏念的画稿,眼睛亮了,
当即拍板收她当徒弟,教她珠宝设计。苏念把这当成救命的机会,学得拼了命。
常常一画就是通宵,手指被画笔磨出了水泡,贴块创可贴接着画。在陈父的指点下,
她的设计水平涨得飞快。一年后,市里办了场珠宝设计大赛。陈父催着她去参加,
苏念犹豫了好久,终究还是点了头。她熬了整整一个月,设计出一套叫 “涅槃” 的珠宝。
以凤凰为原型,每片羽毛的弧度里都藏着她的过往。
设计时她总想起那些在阁楼里听雨的夜晚,眼泪掉在画纸上,晕开了墨。比赛那天,
苏念穿了件洗得发白的白衬衫和牛仔裤,站在台上时手心全是汗。
可当她把 “涅槃” 展出来时,台下的惊叹声像浪一样涌过来。
评委们盯着 “涅槃” 赞不绝口,说既有灵气又有筋骨。最终,苏念拿了金奖。
站在领奖台上,望着台下闪烁的灯光和热烈的掌声,苏念的眼泪忍不住掉下来。这一次,
是甜的。她终于靠自己,赢得了别人的认可。颁奖结束后,陈曦冲上台抱住她,
声音脆生生的:“念念,你太厉害了!”苏念笑着回抱她:“谢谢你,曦曦。”就在这时,
一个熟悉的声音钻进耳朵:“念念。”苏念回头,看见林砚舟站在不远处,
穿了身挺括的西装,比以前成熟了不少,只是眼里的光还是老样子。“恭喜你。
” 林砚舟走到她面前,语气软得像棉,“我就知道你可以的。”苏念淡淡笑了笑:“谢谢。
”“念念,我有话跟你说。” 林砚舟望着她,眼神里的认真藏不住,
“当初…… 是我对不起你。我不该不相信你,不该……”“都过去了。” 苏念打断他,
语气平静,“我现在过得很好。”林砚舟沉默了,
过了好久才开口:“苏家那边…… 念初的事,我们都知道了。”苏念愣了下:“什么事?
”“其实当初念初摔下楼梯,是她自己故意的。” 林砚舟叹口气,声音沉得很,
“她就是想陷害你,让我们都讨厌你。后来她又用这法子害别人,被我们发现了。
我爸妈把她送出国了。”苏念心里没什么波澜,像在听别人的故事。“念念,
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但我还是想告诉你,我从来没忘记过你。” 林砚舟望着她,
眼里的期待像星火,“你能不能…… 再给我一次机会?”苏念望着他,
轻轻摇了摇头:“林砚舟,我们不可能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我现在有自己的生活,
不想被打扰了。”林砚舟眼里的光暗了下去,苦笑了下:“我明白了。祝你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