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无止境的下坠。
耳边是呼啸的风声,裹挟着巴黎街头遥远的、模糊的喧嚣。
失重的虚空感吞噬了她,冰冷的空气撕裂着单薄的衣衫,皮肤被无形的力量紧紧挤压。
沈知微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骨骼在巨大冲击下寸寸碎裂的细微声响,想象着下一刻身体与冰冷大地撞击时血肉横飞的惨烈。
结束了。
她绝望地闭上眼,等待那最终极的剧痛与永恒的黑暗。
但预想中的毁灭性撞击并未到来。
没有骨骼碎裂的脆响,没有血肉模糊的触感,没有意识沉入冰冷泥沼的虚无。
只有一股熟悉到灵魂都在战栗的、沉静而略带苦涩的香气,温柔地钻入鼻腔。
沉水香。
母亲生前亲手调配,用来防蛀和保护珍贵丝线的沉水香!
那缕幽香如同穿越时空的绳索,猛地将她从下坠的深渊拽回!
沈知微霍然睁开双眼。
没有巴黎冰冷璀璨的夜空,没有呼啸的寒风,没有林雪柔得意扭曲的脸。
映入眼帘的,是糊着旧报纸的木格窗棂。
窗外,一株老柳树正抽着嫩芽,细碎的、毛茸茸的柳絮,像西月里温柔的雪,在2003年春天微醺的阳光里懒洋洋地飘荡。
阳光穿过窗纸的破洞,在屋内投下几道斜斜的光柱,光柱里,尘埃无声地飞舞。
她僵硬地转动脖颈,视线扫过斑驳脱落的土墙,落在墙角那只半开的樟木箱上。
箱盖歪斜地敞着,露出里面堆叠的、颜色黯淡的旧布料。
而在箱口边缘,几片残破的丝织品散落出来,在阳光下反射着微弱却无比熟悉的、温润的光泽——那是《莲花婴戏图》缂丝的残片!
母亲生前最珍视的祖传之宝,却在沈家缂丝坊彻底倒闭前,被她亲手……卖给了周慕辰!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窒息般的疼痛伴随着前世的记忆汹涌而来。
就是今天!
周慕辰会带着那张三十万的支票,像救世主一样“及时”出现,用温柔得能溺死人的谎言,骗走这幅残图。
三个月后,这幅残图就会摇身一变,成为林雪柔所谓“家传秘宝”的关键证物,在法庭上给予她抄袭指控最致命的一击!
“吱呀——”陈旧的木门被一股大力猛地撞开,发出不堪重负的***。
“知微!”
熟悉的、带着刻意放柔的焦急嗓音响起。
沈知微如同提线木偶般,极其缓慢地转过头。
门口逆着光站着的男人,身形挺拔,穿着剪裁合体的浅灰色西装,正是十年前,尚带着几分书卷气的周慕辰。
他手里捏着一张薄薄的、却仿佛重逾千斤的支票,正朝她递过来,脸上写满了恰到好处的担忧与心疼。
“别担心,钱我带来了。”
他的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目光扫过墙角敞开的樟木箱和散落的缂丝残片,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有我在,缂丝坊不会倒的。”
支票悬在半空,像一张通往地狱的单程票。
前世,她就是被这虚伪的温柔蛊惑,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接过了这张支票,也接过了万劫不复的命运。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周慕辰脸上伪装的温柔,他指间那张散发着油墨味的支票,窗外飘飞的柳絮,墙角散落的缂丝残片……前世被背叛、被剽窃、被推下高楼的绝望与愤怒,如同沉寂千年的火山,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
岩浆般滚烫的恨意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沈知微猛地从那张吱呀作响的旧藤椅上弹起来,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
她根本来不及思考,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扑向墙角那只樟木箱,苍白的手指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狠狠抓向散落在箱口的、那片最大的《莲花婴戏图》缂丝残片!
指尖触碰到那冰冷、细腻、带着岁月沉淀感的丝线表面的刹那——嗡!
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巨大轰鸣在脑海中炸开!
视野像是被投入巨石的湖面,骤然扭曲、破碎!
紧接着,无数刺目的、流动的、纯粹由金色光线构成的网格凭空涌现,瞬间覆盖了她全部的视野!
世界,在她眼中彻底变了模样!
她手中的缂丝残片不再是简单的织物。
它在她指下“活”了过来!
构成它的经线,不再是普通的丝线,而是无数条流淌着暗红色泽、如同浓缩的茜草根汁液的河流!
而那交织的纬线,则呈现出一种纯净的、带着生命光泽的乳白色,那是桑蚕丝蛋白质链在微观世界下的奇异具象!
金色的网格笼罩其上,清晰地标注出每一处断纬、每一丝磨损、每一道岁月留下的伤痕。
更让她浑身血液几乎冻结的是,她抬眼看向周慕辰时,那身价值不菲的浅灰色西装,也在金色网格下无所遁形!
昂贵的西装纤维结构清晰可见,而在那些纤维的微小缝隙间,赫然黏着几抹刺眼的、泛着廉价珠光感的桃红色!
那颜色,那质地,沈知微死也不会忘记——正是林雪柔最钟爱的那个廉价口红牌子独有的颜色!
“经纬之眼”!
这个名字毫无征兆地跳入她的脑海。
伴随这个名字而来的,是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要将她头颅从中劈开的剧痛!
尖锐的痛感从太阳穴狠狠凿入,瞬间蔓延至整个颅腔,痛得她眼前发黑,身体控制不住地摇晃了一下。
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衣衫。
然而,就在这足以让人昏厥的剧痛之中,沈知微的嘴角却一点点地、极其缓慢地向上弯起。
那笑容冰冷,没有一丝温度,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扭曲和……解脱。
苍白的脸颊上,一行滚烫的泪水无声滑落,砸在紧握着缂丝残片的手背上。
老天爷,原来你终究没瞎。
你给的这把刀……真好。
既然重生,既然得此异能,那便用它,一刀一刀,刻进仇人的骨缝里!
将他们加诸己身的痛苦,百倍、千倍地奉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