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敲打着玻璃窗，发出急促又沉闷的声响，像是为林薇此刻的心情配上的蹩脚背景乐。
她坐在宽敞得能映出她苍白倒影的冰冷大理石地面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手机屏幕的光映亮了她湿漉漉的脸颊和通红的眼眶。屏幕上那条刚刚收到的银行催缴短信，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她紧绷的神经。
医药费，手术费，后续治疗费……一串串数字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母亲的病拖不得了，医院的通知一次比一次紧急，家里那点微薄的积蓄早已掏空，能借的亲戚早已借遍，此刻看到他们都恨不得绕道走。父亲一夜白了的头发和佝偻下去的背，像两座更沉的山压在她的心口。
指甲无意识地掐进掌心，留下几个月牙形的白痕，又慢慢泛红。她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吸入肺腑，却没能压下那股灼烧般的焦虑。喉咙里堵得厉害，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压抑的、细微的颤抖透过单薄的肩胛传递到冰冷的墙面上。
不能倒下去。她告诉自己。倒下去，这个家就真的完了。
可是，还能怎么办？
就在绝望如同潮水般即将淹没她头顶的那一刻，手机屏幕突然又亮了起来，一条新的邮件提示弹了出来，标题格外醒目——“高薪急聘，特殊岗位，日结，可预支薪资。”
林薇的心猛地一跳，几乎是手指发抖地点开了邮件。
内容很简短，甚至有些语焉不详。只说要招聘一位“生活助理”，要求形象好、气质佳、性格温和、无不良嗜好，最重要的是——需要签订一份为期一年的“全职保密协议”，期间需完全服从雇主的合理安排。薪资待遇那一栏的数字，让林薇的眼睫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三百万。预支一百万。
后面还附有一个地址和一個简短的通知：如果感兴趣，一小时内到上述地址面试，过时不候。
荒谬。诡异。甚至听起来有点……危险。
理智在疯狂地拉响警报，这种来历不明的高薪招聘，背后往往意味着难以预估的风险。任何一个正常的、谨慎的年轻女孩，都应该立刻删除这封邮件。
可是……
林薇的视线再次模糊，银行短信那冰冷的数字和母亲躺在病床上虚弱的样子交替出现。她攥紧了手机，冰冷的金属外壳硌得她手心生疼。
去，还是不去？
这是一个可能踩入深渊的选择，但也可能是黑暗中唯一透进来的一丝微光。她还有的选择吗？尊严和骄傲，在至亲的生命面前，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她猛地站起身，因为起得太急，眼前甚至黑了一下。她扶住墙稳了稳身形，走到狭小卫生间那面有些裂纹的镜子前。镜中的女孩脸色苍白，眼圈红肿，头发被雨水打湿了几缕，黏在额角和脸颊，显得格外狼狈。
她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试图让那毫无血色的脸颊看起来红润一些。她用冷水冲了把脸，试图洗去泪痕和疲惫。她翻出了衣柜里唯一一件看起来还算得体、但明显已经过时的小礼裙，仔细地抚平上面的褶皱。
做完这一切，她看着镜子里那个强装镇定、眼底却藏着惊惶不安的女孩，深吸了一口气。
“没关系的，林薇。”她低声对自己说，声音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只是去看看。万一……万一只是我想多了呢？”
她拿起那把旧的伞骨已经有些变形的雨伞，冲出了家门，融入了外面那片灰蒙蒙的雨幕之中。每一步都踩在积水里，溅起冰冷的水花，就如同她此刻的心情，混乱而冰凉。
邮件上的地址位于城市最昂贵的顶级地段，寸土寸金。林薇撑着破伞，站在那栋高耸入云、在雨幕中显得格外冷峻威严的摩天大楼前，感觉自己渺小的像一只误入巨人国度的蚂蚁。
门口的保安穿着笔挺的制服，眼神锐利地扫过她和她那把格格不入的破伞。林薇硬着头皮上前，报出了邮件上提供的楼层和预约号。
保安核对了一下内部通讯，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诧异，但很快恢复了职业化的表情，礼貌地为她打开了门，并指引了专属电梯的方向。
电梯内部是光可鉴人的金属壁面，倒映出她拘谨不安的身影。数字飞速跳动，上升的失重感让她的心也悬在了半空。
“叮”的一声，电梯到达顶层。
电梯门无声滑开，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极尽奢华却又冷感十足的广阔空间。挑高的天花板上悬挂着巨大的水晶吊灯，散发着冰冷璀璨的光芒。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灰蒙蒙的城市雨景，更衬得室内空旷寂静得可怕。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淡淡的、像是雪松又混合着某种冷冽香料的气息，很好闻，却也更让人心生距离感。
一个穿着严谨西装、戴着金丝边眼镜的男人早已等候在电梯外，他看起来精明干练，嘴角带着公式化的微笑。
“林小姐？”他开口，声音平稳无波，“我是陈铭，顾先生的特别助理。请跟我来。”
“您好……”林薇下意识地握紧了伞柄，指尖冰凉。
陈特助微微颔首，引着她穿过空旷的会客区，走向最里面一扇厚重的双开实木门。他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个低沉而冰冷的男声。
“进。”
门被推开，林薇只觉得一股无形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巨大的办公桌后，一个男人背对着他们，坐在宽大的真皮办公椅上，望着窗外朦胧的城市景观。只能看到他一丝不苟的黑发和宽阔的肩膀轮廓。
“总裁，林小姐到了。”陈特助恭敬地说。
椅子缓缓转了过来。
林薇的呼吸几不可察地一滞。
那是一张极其英俊的脸，棱角分明如同精心雕琢过，鼻梁高挺，唇线薄而性感。但最令人心悸的是他那双眼睛，深邃如寒潭，锐利如鹰隼，冷漠得没有一丝温度，只是淡淡地扫过来，就让她感觉自己像是一件被评估价值的物品，从头发丝到脚趾尖都被审视得无所遁形。
他穿着剪裁完美的黑色西装，没有系领带，衬衫最上面的扣子随意地解开了一颗，隐隐透出一丝禁欲般的慵懒，但这丝毫无法削弱他周身那股强大而疏离的气场。
他就是顾夜宸。这座城市商业版图的主宰者之一。
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不到三秒，便淡淡移开，仿佛她并没有什么值得他过多关注的地方。他抬手，示意了一下桌面上的一份文件。
陈特助立刻会意，将那份文件拿起，递到林薇面前。
“林小姐，请先过目这份协议。”陈特助的声音依旧平稳。
林薇接过那份沉甸甸的文件，封面上几个加粗的黑体字瞬间撞入了她的眼帘——
《婚姻契约协议》。
她的手指猛地一抖，纸张发出轻微的哗啦声。她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向办公桌后的那个男人，又看向身旁面无表情的陈特助。
“顾先生……这……这是什么意思？”她的声音因为紧张和震惊而有些发干，“邮件里说的不是生活助理吗？”
顾夜宸终于再次将目光投向她，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没有丝毫波澜，开口的声音如同冰珠落地，清晰、冰冷，不带任何情绪：“这就是‘生活助理’的工作内容。扮演我的妻子，为期一年。”
“扮演……妻子？”林薇觉得自己的大脑有些宕机，无法处理这过于荒谬的信息，“为什么？您……您需要……”
“你需要钱。”顾夜宸打断她，语气直接得近乎残忍，目光扫过她身上那件略显陈旧的小礼裙和手里那把还在滴水的破伞，仿佛已经看穿了她所有的窘迫和困境，“很巧，我需要一个婚姻挡箭牌，应对家族的一些琐事。协议期间，你需要履行作为‘顾太太’的一切公开义务，包括但不限于出席必要场合、配合我扮演恩爱夫妻。私下里，我们互不干涉。”
他顿了顿，修长的手指在光滑的桌面上轻轻敲击了一下，那声音在过分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力。
“作为回报，除了协议上写明的一年三百万酬劳，预支一百万解你燃眉之急外，这一年里，所有明面上产生的消费由我承担。协议期满，各自两清，你会得到一笔额外的补偿，足以让你和你的家人之后生活无忧。”
林薇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几乎要撞破肋骨。她低头快速地浏览着协议条款。条款细致甚至严苛，明确规定了双方的权利和义务，保密条款更是重中之重，违约金高到她看一眼就头晕目眩。
但同样清晰的，是那份酬劳的数字，和预支一百万的可能。
她的手心不断冒出冷汗，几乎要拿不住那几张薄薄的纸。理智和情感在激烈地拉扯。
答应他，母亲的手术费就有了着落，家里所有的债务都能还清。可代价是，她要出卖自己一年的身份和自由，和一个完全陌生、冷漠得像冰山一样的男人扮演夫妻？
这太荒唐了！
可是……拒绝他？然后呢？眼睁睁看着母亲因为无法支付医疗费而……
她再次抬起头，看向那个男人。他依旧平静地看着她，仿佛在等待一个早已预料到的答案，那种绝对的、居高临下的掌控感，让她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和微弱的反抗欲。
但现实的重压很快将那丝微弱的反抗碾得粉碎。
“为什么……选我？”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顾夜宸的目光在她脸上停顿了片刻，似乎在评估什么，然后淡淡开口：“背景干净，社会关系简单，急需用钱，不会产生不必要的麻烦。而且……”他顿了顿，语气依旧平淡无波，“你的长相，符合我家族对‘妻子’身份的预期。”
够直接，也够伤人的理由。她只是一个恰好符合条件、且最容易用钱打发的工具。
林薇的指甲再一次深深陷进掌心，疼痛感让她混乱的大脑稍微清醒了一些。她看着那份协议，又透过眼角余光瞥向窗外那片被雨水模糊的天空。
她没有退路了。
这是一个交易，各取所需。她出卖一段虚假的婚姻，换取救命的钱。很公平，也很冰冷。
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压下喉咙口的哽咽和眼眶再度涌上的酸涩，再抬起头时，脸上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试图维持最后一丝尊严的笑容。
“好。我签。”
她从陈特助手中接过笔，手指颤抖得厉害，几乎握不住。笔尖悬在签名处上方，她停顿了几秒，仿佛在进行最后的挣扎。然后，她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多了一丝破釜沉舟的决绝。
她一笔一划地，在那份卖身契般的协议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林薇。
写完最后一个笔画，她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后背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顾夜宸看着她签完名字，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只是对陈特助微微颔首。
陈特助立刻拿出支票簿。顾夜宸接过，龙飞凤舞地签下名字，撕下，放在桌面上，推向林薇的方向。
“这是一百万的支票。明天，陈助理会去接你，办理相关手续，并入住我的公寓。详细注意事项，陈助理会告知你。”
他的语气公事公办，没有一丝一毫的多余情绪，仿佛刚才达成的只是一桩再普通不过的商业合作。
林薇走上前，手指微颤地拿起那张轻飘飘却又重如千钧的支票。薄薄的纸张边缘有些锋利，几乎要划破她的指尖。上面龙飞凤舞的签名和清晰的数字，刺痛了她的眼睛。
有了它，妈妈就有救了。
可为什么，心里却像是破了一个大洞，空落落的，往里灌着冷风？
“谢谢……顾先生。”她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
顾夜宸已经重新转过了椅子，面向窗外，只留给她一个冷漠疏离的背影，显然示意谈话结束。
林薇捏紧了手里的支票，最后看了一眼那个笼罩在冰冷光线下的挺拔背影，转身跟着陈特助离开了这间奢华却令人窒息的办公室。
走出大楼，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空气里弥漫着雨水洗刷后的清新气息，却驱不散她心头的沉闷。
她站在街边，看着眼前车水马龙、霓虹初上的繁华都市，感觉自己像一个刚刚签卖了灵魂的迷路者。手里的支票滚烫，熨帖着掌心的冷汗，也灼烧着她那所剩无几的自尊。
她不知道这场荒唐的交易会将她的生活带向何方，那个冷漠如冰的男人究竟是好是坏。
她只知道，从这一刻起，她不再是那个只为生活和家人奔波努力的普通女孩林薇了。
她是——“顾太太”。
一个价值三百万的、为期一年的、虚假的头衔。
陈特助将她送下楼后便离开了，并没有多余的交代或关心。林薇一个人站在街边，愣了很久，直到手机铃声再次急促地响起——是医院打来的。
她猛地回神，攥紧了支票，伸手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师傅，去市中心医院。”她的声音还带着一丝沙哑，却多了一份孤注一掷后的坚定。
车子汇入车流，窗外的街景飞速后退。林薇靠在车窗上，玻璃冰凉的温度透过额角传来。她闭上眼，长长地、颤抖地吁出了一口气。
故事，开始了。以一种她从未预料到的、荒诞离奇的方式。
而顶层办公室里，顾夜宸依旧站在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蝼蚁般忙碌的城市。陈特助安静地站在他身后。
“总裁，林小姐已经离开了。”
“嗯。”顾夜宸淡淡应了一声，目光深邃。
“她的背景很干净，父亲是普通退休教师，母亲重病住院，急需用钱。没有复杂的社会关系，性格看起来……还算温顺。”陈特助例行公事地汇报。
顾夜宸的指尖在玻璃上轻轻敲击着，发出规律的轻响。脑海里闪过刚才那个女孩强装镇定却难掩惊惶的眼神，以及她签下名字时那副仿佛赴死般的决绝表情。
温顺？或许吧。
但那双眼睛里，除了惶恐和绝望，似乎还藏着点别的什么……一点不易察觉的韧劲儿。
不过，这都无关紧要。他需要的只是一个听话的、不会带来麻烦的挡箭牌，一年而已。
“派人留意一下她家里的情况，必要时候提供一些帮助，确保这一年她不会因为外界因素影响到协议履行。”他语气淡漠地吩咐，“至于其他，按协议办。”
“是，总裁。”
顾夜宸不再说话，目光重新投向窗外广阔的天空，眼底是一片化不开的深邃和冷漠。
一场各取所需的戏码，终于拉开了帷幕。而他，是唯一的导演和规则制定者。
至少，目前看来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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