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旗与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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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1年的腊月,芦丰镇的风好像带了芯,吹到脸上像一根线,穿过皮肉,缝在骨头上。

街头巷尾多了谈话的人群,小声说“大城里起事了”,“旗换了”,又抬头看天,天还是那样的天。

“武汉打响了,南京那边也响应。”

有人背着手沿着河埠走,声音压得很低,却藏不住激动。

消息像雾一样从河面上滚过来,没人能说清楚哪里是源头,哪里是终点。

林宗生的学塾照常开。

他站在黑板前,讲《公民读本》的“国家与人民”,讲“权利与义务”,心里忐忑:他知道自己正在把一群孩子轻轻推到某个门槛前。

门槛外头是另一片天。

中午,他在前廊吃饭,手里捧着黏糯的白米饭,饭味也带了点变动的腥。

他看见前巷跑来一个孩子,是马二,脸红,气喘吁吁:“先生,先生,县城那边的绅士们挂了白旗,说是‘独立’了!”

“白旗?”

有人在旁边插嘴,“那不是投降旗吗?”

“不一样。”

马二连连摆手,“上头写着字,写着‘共和万岁’……我不认得,我听人念的。”

林宗生放下碗,白饭一下不香。

他心头抖了一下,脑子里快速过了一圈:独立——县令呢?

衙门呢?

团练呢?

他本能地想去学塾里拿那张地图,指给他们看“国家”两个字该从哪里开始重新涂色。

他又忍住,想起了赵玉兰,那在厨房里剁菜汤时习惯性的轻叹;想起母亲最近几夜咳得厉害,咳到最后没声了,却更吃力,他得给她捶背。

他眼前这些都有重量。

下午,张立仁来了,脸上带了风,“先生,县城独立了。

咱镇也要做个样子,不然人家说咱落后!”

他站在学塾门口,看那一排孩子,眼神里滑过一瞬迟疑。

然后他把声音压下去:“我们把旗挂起来,把以前的旗拿下来。

先生,你写份告示,贴在祠堂口,镇上人识字的少,他们就信你写的。”

“写什么?”

林宗生问。

“写一个理,写一个心。

告诉他们别怕,说我们要自立。”

张立仁脸上的火又起来,拳头轻轻挥了一下,“先生,别再讲那些半新不老的字了,现在是真真要变。”

林宗生看着他的眼,里面有热,也有混着血与汗的某种倔。

他点点头:“我写。”

这两个字出了口,他心里像放下一块石,又像捞起另一块更大的。

他回到屋里,摊开纸,研墨。

墨浓得像年底的夜,提起笔来却稳。

他写:“布告:芦丰镇之民,与中国之民同气。

今大势己变,王朝去,民国来。

吾等当自立,自律,礼恕相待,不作乱,不偷盗,不伤人,不焚掠。

团练自守,商行照常。

老弱妇孺,安其所。

若有作乱者,共讨之。”

笔起笔落间,他听见赵玉兰在里间给母亲端药,瓷碗轻轻碰到桌沿的声音清脆得像新年的鞭炮第一响。

他写完,签上“新民学塾全体师生敬告”,心里有一股近乎幼稚的希望:让孩子们也站出来,做一件将来可以回头说的事。

把告示贴出去了,围上来的人不少,有人点头,有人冷笑。

陈有山挤到前头,眯眼把一字一字念出来,念到“自律”时他停了一下,抬头看林宗生,嘴角动了动,什么也没说。

旗是白底黑字,做得仓促,布料是钱静娥从家里拿的旧床单。

她站在祠堂门边,袖口里露出一点绣线,脸不红不白,眼里却透出一种奇异的清明。

她说:“旧的收好,新挂上。

别撕,让人拿回去做擦地的布。”

这话听着轻,落在某些人耳里,就像一盆凉水,浇熄了稍有要烧起来的火。

傍晚,学塾没有下课。

孩童们坐在门前看团练练操。

张立仁站在最前,喊着号子,“一、二,一、二”,声音像把牙用力咬在一个新词上。

马二也跟着走,步伐乱,眼睛却亮,既紧张又兴奋。

钱箐箐坐在台阶上,一只手捏着绳头,绳子另一头系的是被她刚学会扎的一个不太称手的结。

她看着那些人看不太懂,却感受到一种空气的变化:像房间里有人打开了另一扇窗,风从一个新的方向进来。

晚上,河埠头有骚动。

几个青皮打扮的人扬着棍子,围住了一个米商的女婿,说他趁火打劫,抬高米价。

有人说要打,有人说别动,吵来吵去。

张立仁带人赶到,挡在前头,吼了一声:“不许打!”

他的嗓音像被磨过,有一种让人不由自主停下动作的镇。

那几个青皮沉默了三秒,转身骂骂咧咧散开。

有人吐了口痰在地上,痰在水光里晃了一下,像一只软软的虫。

人群里站着陈有山,他轻轻拎起米商女婿的袖子,给他一个眼色:“走。”

那小子怔怔地看他,嘴唇发白,有山又使劲拉了一把。

等他们走到路口,他小声骂了一句:“混账,别让人再抓到你手里有把柄。”

回到学塾,林宗生坐在桌前,灯火微黄,映得纸上的字都像浮起来。

他刚写了几行,就听见里屋母亲的喘息急了。

他放下笔,进去,看见赵玉兰坐在床边,轻轻拍着母亲的背,眼睛里有难掩的怜惜与疲累。

母亲眯着眼,嘴角一动一动,“外头——又变了?”

“娘,变好了。”

他坐下,接过那碗药汤,扶母亲起来,手心触到她背上的骨,尖而硬。

母亲喝了一口,咽下去,用尽力气笑了一下:“咱家,屋梁牢,就不怕风。”

他点头,鼻子有一点酸。

时候晚了,他捧着“自律”的告示,重读了一遍,在“共讨之”三个字上停了一停。

纸上墨还未干,他不知自己写下的是不是某种不可逆。

他仰头,看见屋顶一处瓦片的缝被风指出一指。

他忽然想到以前读过的一句:“天下有变短器求长器”。

他笑笑,对自己说:此一时,短长不必先分,先厚起来。

冬天过去,春天来。

芦丰镇的旗挂了几个月,旗上的字被雨打得淡了些,布角泛起毛。

县里来了新官,民间组织换了名。

那年的端午,河上照常立着龙舟,鼓声绵密,桨尖破水,水珠蹦在空中又落回去。

孩子们照常在河堤上跑,钱箐箐的辫子长了,马二长高了点,王大雕的新缺牙边长出一小块白。

他们的笑声像从前一样,但在每个人的笑声背后都放了一块小小的石头,是那年冬天的事留下的重量,既醒目,又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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