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三百年执念的重量
教室里落针可闻，连窗外聒噪的蝉鸣都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所有目光，惊疑、错愕、难以置信，在僵立的我和后排那个骤然起身的谢妄之间来回逡巡。
数学老师张着嘴，粉笔头还捏在指尖，脸上的怒气凝固成一种滑稽的茫然。
“……得到你？”
这三个字像魔咒，带着冰冷的回音，反复撞击着我的鼓膜，震得我灵魂都在发颤。
血月祭坛上他低语的“三百年”如同鬼魅般缠绕上来，让我几乎无法呼吸。
他怎么会……也回来了？
而且，似乎比我更早？
他甚至记得那三百年？！
谢妄站在那里，像一尊凝固的冰雕，唯有镜片后的目光滚烫灼人，穿透一切障碍，死死锁着我，里面翻涌着一种我无法完全理解的、沉重到令人窒息的情绪。
那不是青春期少年该有的眼神，那是穿越了无尽时空和轮回的疲惫、疯狂与势在必得。
“谢、谢妄同学？”
数学老师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几分不确定和被打断授课的恼怒，“你……你刚才说什么？
坐下！”
谢妄像是根本没听到。
他的视线甚至没有从我脸上移开半分，只是唇角极其细微地勾了一下，那弧度冰冷而偏执。
他动了。
不是坐下，而是迈开了步子。
嗒、嗒、嗒。
皮鞋踩在老旧的水磨石地面上，发出清晰而规律的轻响，在过分安静的教室里，每一步都像踩在所有人的心跳上。
他无视了沿途所有惊愕的目光，径首穿过课桌之间的过道，朝着我的方向走来。
我的身体瞬间绷紧，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脊背抵住了冰冷的墙面。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警报尖鸣。
危险！
极度的危险！
比记忆中任何扑向人类的诡异都要让他本能地战栗！
他最终在离我两步远的地方停下。
这个距离，我能清晰地看到他纤长的睫毛，看到他冷白皮肤上细微的纹理，以及那双眼睛里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漆黑浓稠的执念。
他微微倾身，无视了几乎石化的老师和全班同学，目光沉甸甸地压下来。
“苏临，”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力，仿佛这教室里只有我们两人，“回答我。”
他在逼我。
逼我承认，逼我回应那跨越了三百年的、荒谬绝伦的宣告！
我喉咙发干，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巨大的荒谬感和恐惧攫住了我。
“谢妄！
你干什么！”
一声带着不满和困惑的娇叱从身旁传来。
是林晚晚。
她站了起来，好看的眉毛紧紧蹙着，看着谢妄的眼神充满了不解和一丝被无视的气恼。
“现在是上课时间！
你吓到苏临了！”
她的维护，在此刻听来，像是一根尖锐的针，狠狠刺入我混乱的神经。
祭坛上她那狂热虔诚的眼神再次浮现，与此刻她“正义”的姿态形成残酷的对比。
谢妄终于吝啬地分给了她一丝余光，那眼神冷得像冰，带着毫不掩饰的厌弃和某种……居高临下的审判。
“与你无关。”
他吐出西个字，冰冷彻骨。
林晚晚被他眼神里的寒意冻得一哆嗦，脸瞬间白了，似乎从未被人用这种态度对待过，尤其是被谢妄这种平时几乎毫无存在感的人。
谢妄的注意力重新回到我身上，那迫人的压力再次笼罩下来。
“苏临。”
他又唤了一次我的名字，这次带上了极淡的、却不容错辨的催促和威胁。
我猛地吸了一口气，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刺痛感让我勉强拉回一丝理智。
不能在这里失控，不能暴露更多。
眼前的谢妄是比未来末日更迫近、更不可控的变量！
“……你，”我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认错人了吧？
开什么玩笑……”我必须否认。
至少现在，必须将他那惊世骇俗的话语定义为一场莫名其妙的“玩笑”。
谢妄静静地看着我，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了然的嘲讽，仿佛看穿了我所有徒劳的挣扎。
但他并没有立刻拆穿。
就在这时，下课***尖锐地响起，打破了教室里几乎凝固的气氛。
“下、下课！”
数学老师如梦初醒，几乎是仓促地宣布，抱着教案快步离开了教室，仿佛身后有鬼在追。
同学们也像是终于被解除了定身术，瞬间爆发出嗡嗡的议论声，目光却依旧不断瞟向我们这个角落，充满了探究和八卦。
谢妄首起身，最后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分明在说——‘你逃不掉’。
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转身，在一片窃窃私语和注目礼中，面无表情地走回了自己的座位，重新拿起那支笔，仿佛刚才那个掀起惊涛骇浪的人不是他。
压力骤然撤离，我几乎虚脱，后背惊出一层冷汗。
“苏临，你没事吧？”
林晚晚担忧地靠过来，声音里带着关切，“谢妄他……怎么回事啊？
突然发什么神经？”
我看着近在咫尺的她，那张清纯动人的脸上写满了真诚的忧虑。
胃里那股翻腾的恶心感再次涌上喉咙口。
我猛地侧身避开她的触碰，动作幅度大得甚至带倒了桌上的铅笔盒。
“咣当”一声脆响。
林晚晚愣住了，错愕地看着我。
“我没事。”
我生硬地吐出三个字，声音冷得自己都觉得陌生。
我不敢看她此刻可能受伤的表情，怕自己会心软，更怕会想起她未来那种狂热的眼神。
弯腰捡起散落的东西，我几乎是逃离般地冲出了教室，将所有的议论、林晚晚的错愕、以及谢妄那如有实质的目光统统甩在身后。
走廊里挤满了刚下课的学生，喧闹鲜活。
我却只觉得浑身发冷，仿佛刚从冰窖里爬出来。
谢妄。
林晚晚。
重生。
三百年。
信息像爆炸的碎片在我脑海里冲撞。
我必须冷静。
必须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谢妄会记得三百年？
他到底是谁？
或者说，他成了什么？
而林晚晚……她现在，知道未来吗？
还有……那场注定要到来的血色末日，还剩多少时间？
混乱的思绪被一股突然其来的、冰冷的注视感打断。
我猛地抬头。
走廊尽头，楼梯拐角的阴影处，谢妄不知何时站在那里，静静地望着我。
阳光只能照亮他的一半身影，明暗交界线将他分割，一如他此刻给人的感觉——一半是沉默寡言的学生，一半是来自深渊的、执念深重的未知存在。
见我发现了他，他并没有移开视线，反而抬起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镜片反着光，遮住了他眼底所有的情绪。
然后，他无声地对我做了几个口型。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
我看懂了。
他说的是——“别相信她。”
“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