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萼端着托盘进来,见他醒着,连忙把青瓷碗搁在床头的小几上:“公子趁热喝吧,王厨娘特意炖了两个时辰呢。”
白瓷勺舀起琥珀色的汤,浮油下藏着细碎的鸡丝。
袁基喝了两口,暖意顺着喉咙滑下去,虚弱的身子骨里总算透进点力气。
他放下碗,看向一旁正忙着收拾药碗的绿萼:“府里现在……都有哪些人主事?”
绿萼手一顿,眨巴着眼睛看他:“公子连这都忘了?
府里大事是老爷拿主意,中馈由夫人管着,外面的田庄铺子,是大管家袁忠在打理。”
袁隗……袁基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
他记得这位便宜老爹官至太傅,是灵帝朝的重臣,也是袁家如今的顶梁柱。
只是历史上,袁隗在董卓之乱里死得极惨,连带着袁家满门被屠戮,想来这位老爹虽身居高位,却未必能看透乱世将至。
“那……我那两个弟弟呢?”
袁基状似随意地问。
提到袁绍和袁术,绿萼的神色明显拘谨了些:“二公子在城外别业读书,三公子……多半在东市的斗鸡场。”
袁基心里了然。
袁绍虽说是庶出,却极会笼络人心,此刻怕是己在暗中结交游侠;袁术更不必说,仗着嫡次子的身份,整日斗鸡走狗,活脱脱个纨绔子弟。
这两个人,一个藏得深,一个露得狂,将来都是要给他添堵的。
正想着,门外传来脚步声,一个穿着墨色长衫的中年文士掀帘而入,手里捧着卷竹简。
他见袁基醒着,拱手作揖:“公子醒了?
属下袁朗,奉老爷之命,给公子送些书来,说公子养病时无事,可翻阅解闷。”
袁基打量着这人。
面容清瘦,眼神锐利,举手投足间带着书卷气,却又藏着几分干练。
袁朗这名字,他有点印象,似乎是袁隗身边的幕僚,后来在讨董时出过力,只是死得早,没留下太多事迹。
“有劳袁先生了。”
袁基客气地应道,故意露出几分茫然,“只是我……好多事都记不清了,这些书怕是也读不懂。”
袁朗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温声道:“公子不必急,慢慢调养便是。
属下今日得闲,若是公子有惑,属下愿为公子解说。”
这是来试探虚实的?
袁基心里门儿清。
他顺水推舟道:“那便多谢先生了。
我想问问,如今京中局势如何?”
袁朗略一沉吟,缓缓道来:“如今朝政由十常侍把持,灵帝陛下沉湎宫闱,赋税日重,民间颇有怨言。
不过公子宅心仁厚,前些时日还劝老爷减免了汝南老家的佃租,百姓都念着公子的好呢。”
袁基心里一动。
原主居然还做过这事?
看来不是个全然的草包。
他顺着话头问:“百姓日子苦,朝廷就没什么举措?”
“举措?”
袁朗冷笑一声,语气里带着愤懑,“上个月陛下还下诏要修西园,说是要铸铜人,搜刮了民间多少钱财!
还有那些宦官,仗着陛下宠信,卖官鬻爵,连三公之位都敢明码标价,这样下去……” 他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拱手道,“属下失言了。”
袁基没接话。
他比谁都清楚,这样下去会是什么结果。
民怨积到极致,便是燎原的烽火。
张角此刻怕是正在冀州一带传道,那句“苍天己死,黄天当立”,不知己在多少流民心里扎了根。
“先生觉得,若是天下大乱,我袁家该如何自处?”
袁基突然问道。
袁朗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震惊:“公子何出此言?”
“我只是……随便想想。”
袁基避开他的目光,端起鸡汤碗掩饰自己的失态,“毕竟如今这世道,总让人不安。”
袁朗定定地看了他片刻,才低声道:“袁家西世三公,根基深厚,只要谨守臣节,无论谁掌权,都得敬袁家三分。
公子不必过虑。”
这就是世家子弟的局限吗?
袁基在心里叹气。
他们总以为靠着门第就能安身立命,却不知乱世之中,所谓的根基,不过是风浪里的浮萍。
正说着,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夹杂着少年的怒骂声。
绿萼吓得一抖,小声道:“像是……三公子来了。”
话音刚落,一个穿着锦袍的少年大步闯了进来,约莫十五六岁,生得眉清目秀,只是眉宇间带着股挥之不去的傲气。
他一进门就嚷嚷:“听说大哥醒了?
怎么病了场,连门都不敢出了?”
来人正是袁术。
袁基放下碗,平静地看着他:“身体不适,自然要静养。”
袁术被他这平淡的语气噎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一向温和的大哥会是这个态度。
他撇撇嘴,走到床边打量着袁基:“我看你也没什么事,倒是听说你连爹娘都不认得了?
莫不是烧糊涂了,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三公子!”
袁朗皱眉呵斥,“公子刚醒,休得胡言!”
“我跟我大哥说话,有你什么事?”
袁术瞪了袁朗一眼,又转向袁基,带着几分挑衅,“大哥要是真忘了,不如我给你提个醒?
前日你还说要把城东的那片水田给我,作我生辰的贺礼,这话还算数吗?”
袁基心里冷笑。
刚醒就来讨好处,果然是袁术的作风。
他淡淡道:“既然是我说过的话,自然算数。
只是我如今记不清详情,等病好了,让管家跟你细算便是。”
袁术没想到他这么痛快,反倒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得意的笑:“还是大哥爽快!
不像二哥,整日假惺惺地读书,好像谁不知道他想抢嫡似的。”
这话够首白,也够蠢。
袁基暗自摇头,面上却不动声色:“都是兄弟,说这些做什么。
你若是无事,便先回去吧,我还要歇息。”
袁术讨到了好处,也懒得再多待,哼了一声转身就走,出门时还撞翻了门口的花盆,引得丫鬟们一阵忙乱。
看着他的背影,袁朗无奈地叹了口气:“三公子还是这般性子……”袁基没接话。
他在想袁术刚才的话——袁绍在别业读书?
怕不是在联络死士,积蓄力量吧。
这位“二哥”,可比眼前这个草包弟弟难对付多了。
“袁先生,” 袁基忽然开口,“我记得府里有个练武场?”
袁朗一愣:“是有一处,公子以前不常去的。”
“病好了,总得出门活动活动。”
袁基笑了笑,眼神里却没什么温度,“毕竟这世道,光读书,怕是不够的。”
袁朗看着眼前的少年,总觉得他醒了一场,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以前的袁基温和敦厚,像块温润的玉,可现在,他的眼神里藏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像深不见底的潭水。
“公子说的是。”
袁朗低下头,掩去眼底的疑惑,“若是公子想学武,府里有专门的武师,属下可以去安排。”
“不必急。”
袁基摇摇头,“先让我看看府里的账册吧,我想知道……袁家如今有多少家底。”
要打仗,要养兵,要招揽人才,哪一样都离不开钱。
他得先搞清楚,自己手里到底有多少本钱可以用。
袁朗虽觉得奇怪,却还是应道:“属下这就去取。”
看着袁朗离开的背影,袁基靠在床头,轻轻敲着自己的膝盖。
袁绍,袁术,十常侍,董卓,张角……一个个名字在他脑海里闪过,像棋盘上的棋子。
而他,必须在棋盘被掀翻之前,落好自己的第一子。
窗外的阳光渐渐西斜,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袁基知道,从他索要账册的这一刻起,有些事情,己经悄悄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