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虞小姐与世子成婚时，十里红妆，流水席三日不绝。但是成婚当日，虞小姐却当众悔婚，
闹着要和侍卫私奔。我啃着树皮，羡慕的眼睛都直了。“如果是我肯定嫁给世子，
既不用像大姐那样被饿死，也不用像二姐一样请不起接生婆，生孩子被活活痛死。
”三姐一脸麻木：“别做梦了，被卖给老男人换粮食，才是咱们的命。”谁知第二天，
虞府人找上门，我竟然是当年被产婆偷换的苏家真千金。我被这天降的惊喜砸蒙了头。
三姐妒羡又担忧：“他们现在才来找你，肯定是要你替虞小姐嫁给世子，世家规矩多，
世子又不喜欢你，估计你要受尽磋磨了。
”我不懂就问：“不受宠的世子妃可以每顿喝两碗粥吗？”三姐思考：“世子有钱，
应该还会加个馒头。”我点点头：“那我去。”1今年大旱，家里已经断粮三个月了。
我左手捏着今日最后一块榆树皮，右手端着小半碗水。这东西刮嗓子得很，
得混着凉水一点点往下咽，才能骗过干瘪的肚子。但如今这点树皮子，
也是三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找到的。再过些时日，就连树皮也要被扒得光秃秃的了。
三姐坐在我对面，眼神空荡荡的，望着漏风的墙外头。“听说了吗？玉京城里的虞小姐，
就是那个跟世子爷定亲的，成婚那天，闹着要跟侍卫跑，三天的流水席啊！
她说不嫁就不嫁了。”我把嘴里的树皮沫子使劲咽下去，喉咙火辣辣的：“真傻啊！
”“要是我，”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努力想象着：“肯定嫁世子，
嫁过去就不用跟大姐二姐一样送了命了。”三姐的小脸蜡黄，像晒干了的泥巴，
没有一点表情。“别做白日梦了，像咱们这样的，
就是被爹娘找个死了媳妇的老男人换几袋粮食的命。”嗯嗯，我知道的。隔壁村的王麻子，
五十多了。前头打死了两个媳妇，正托人找续弦呢。爹昨儿个还盯着我看了许久。想到这些，
肚子叫得更响了。2第二天，太阳明晃晃的。我正想着今天去哪儿再去挖点野菜。
破篱笆门外停了一辆我从没有见过的干净马车。马车上下来一个穿着体面绸衫的老爷，
后面跟着几个壮实的仆妇。他看都没看我们家烂泥似的院子，直接问：“可是李大牛家？
”爹娘听到动静，佝偻着腰跑出去，脸上挂着惶恐和讨好的笑。
那位管家模样的人眼睛扫过我们姐妹，最后落在我的脸上。看了半晌，叹了口气：“像，
真像。”“小姐，老奴是虞府的管家，您是十六年前被那黑心产婆偷换的，
是我们家老爷夫人的亲生女儿啊！”我愣住了。三姐手里的破木盆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爹娘的脸一下子就白了。“小姐，老爷夫人派我们来接您回府。”我脑子里嗡嗡的。虞府？
是那个摆了三天流水席的虞府吗？三姐皱着眉拉着我们进了屋子，留管家一行人在门外。
爹蹲在墙角一声也不吭，娘躲着偷偷抹眼泪。三姐抓着我的胳膊，手指掐得我生疼，
眼睛里盛满了说不清的担忧。“小草，他们现在才来找你，肯定没安好心！虞小姐悔婚，
肯定就得罪了世子，现在认回你，肯定是要你替虞小姐嫁过去受磋磨的。
”我替虞小姐嫁给世子吗？我抬起头，看着三姐因为长期饥饿显得格外大的眼睛，
认真地问：“三姐，那不受宠的世子妃，可以每顿喝两碗粥吗？稠一点的，不带沙子的。
”三姐被我问得一呆，下意识思考起来：“侯府......很有钱吧，应该不光有粥，
还能加个白面馒头。”我松了口气，心里那块一直压着的石头好像轻了一些。
“那我愿意去的。”还能有比饿死更糟的吗？还能有比被卖给王麻子更糟的吗？不用饿死，
不用被卖，每天还有两碗粥，可能还会有白面馒头。这对我来说，就是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
我简单收拾了一下。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就身上这件打满补丁也遮不住肉的破衣裳。
走的时候，三姐把藏起来的一小把苦菜根塞进我的手里：“小草，你要小心点呀。
”我捏着那把带着土腥气的菜根，点了点头。我会的。3坐进那辆平稳舒适的马车里，
看着窗外我捡了十几年柴火的荒山，心里还是有些忐忑。虞府很大，青砖白瓦，
连路都扫得干干净净。见了我，虞老爷和虞夫人抱着我大哭了一场。说我受苦了。
他们的眼泪是真的，掩藏的生疏和尴尬也是真的。也没有说太多掏心窝子的话，
只是急切地告诉我，三天后就是婚期。嫁的是镇北侯世子谢宴安。他们还给我取了个新名字，
叫虞禾。可是我还是更喜欢李小草。“禾儿，世子他前些日子感染了风寒，身体不适，
婚礼或许会简慢些，你多担待些。”虞夫人拉着我的手，语气里带着歉意，
更多的是如释重负。他们找到了替罪羊，解决了燃眉之急。我明白的。“没事的。
”简不简慢我不在乎，有饭吃就行的。成婚那天，果然如他们所说，简简单单的。
没有十里红妆，也没有三天流水席。一顶不算很新的花轿把我从侧门抬进了镇北侯府。
新房里，世子甚至都没有露面。只有伺候的嬷嬷讪讪解释：“世子爷病着，
怕过了病气给世子妃，今日......就先不见了。”我自己掀了盖头，房间很大，
冷嗖嗖的。桌上放着些糕点果子，我拿起一块就放进嘴里。甜的。很甜。甜得有些腻人。
但是很好吃，我从来没有吃过。我慢慢吃了三块，又给自己倒了杯冷茶喝。
一个穿着体面的丫鬟走进来，看到我自己掀了盖头在吃东西，愣了一下，眼里带着鄙夷。
但还是规规矩矩：“世子妃，奴婢春月，世子爷吩咐了，您日后就住在听雪苑，
有什么需要跟奴婢说就行。”我眨了眨眼：“我饿了，有热乎的饭菜吗？
”春月又是一愣：“奴婢这就去厨房看看。”她去了很久，
回来时端来的食盒摸着只是有些温热。一碗冰冷的米饭，一碟小青菜，
还有一小碗清澈见底的汤。这就是世子妃的吃食吗？
我坐下来安安静静地把所有东西都吃完了。连那碗汤都没有浪费。4第二天，
按照规矩是要去给长辈敬茶的。我在侯夫人院子的穿堂里站了将近一个时辰，腿都站麻了。
过了很久，里面才传来声音让我进去。侯夫人穿着富贵，端着茶杯，用眼皮扫了我一下。
她没有接我举着的茶，慢慢悠悠开口：“我们侯府规矩大，不比小门小户，你既嫁了进来，
就要守规矩，安分守己，好好伺候世子。”“是。”她又明里暗里敲打了我一番，
无非是说我出身低微，能嫁进侯府是撞了大运，要识趣。我全程低着头，因为实在站得太久，
膝盖都有些疼了。从侯夫人那里出来已经接近晌午了。我转向春月：“世子妃站着等人，
有辛苦钱吗？”春月张大了嘴巴，半天没说出话。算了......没有就没有吧，
好歹能吃饱饭。晌午过后，我终于见到了我的夫君。镇北侯府的世子谢宴安。
他半靠在寝殿的软榻上，脸色苍白，嘴唇没什么血色。确实是一副生病的模样。
但是那双眼睛却没有久病的浑浊，反而透着清亮。“委屈你了。”他的声音没有什么起伏。
“你我都是身不由己，这院子里，你只需要安分待着，缺什么要什么，跟下人说便是。
”我看着他，认真回答：“我只要一日三餐热饭热菜，例银准时。
”他似乎没料到我会说这个，怔了一下，点了点头：“......可以。
”5听雪苑的下人们，起初是怠慢的。送来的饭菜，经常是冷的。炭火是最劣等的，
烧起来满屋子都是烟。就连例银也是拖了好几日。春月来回话，
也总是敷衍着：“厨房说今日忙不过来，管事的说这个月账房的份例还没支下来。
”我没有发脾气，也没有去找谢宴安告状。告状或许是有用一次的，但是之后呢？那天中午，
送来的又是一份冷透了的食盒。我端着它走到了院门口丫鬟婆子们最喜欢扎堆说闲话的廊下。
她们看见我，吓了一跳，紧张地看着我。我在廊下的石阶上坐下，打开食盒，
拿起冷透的馒头，一口口认真地吃了起来。这不算什么，比树皮要好很多很多。菜也是凉的，
表面的油都凝住了，我仍然面不改色吃完了。我就坐在那里，看着她们。
空气一时间也凝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开口：“这顿饭，按市价，馒头两文，素菜五文，
米饭三文，总共十文。”“我的份例，一顿饭至少五两银子。
”我看向管厨房的刘婆子：“你们一次贪我四两多，我可以忍。”“但若是顿顿如此，
一个月就是一百多两，次数多了我只能去找夫人问问，是不是侯府败落了，
需要从世子妃的嘴里省银子才能维持体面。”刘婆子脸色惨白，冷汗都下来了，
跪在地上磕头：“世子妃恕罪，奴婢......奴婢不敢。
”我站起来拍了拍裙子上的灰：“不敢就好，明天我要看到热饭热菜，听雪苑的月例，
日落前送到我房里来。”晚膳时分，春月捧着这个月的月钱，恭恭敬敬地送了进来。
晚上丫鬟秋云悄悄告诉我，世子爷身边伺候的来打听过今天中午的事。我嗯了一声，
没有在意。他后院里头的事，自然是要打听清楚的。第二天，饭菜果然准时送来了。
热气腾腾的。四荤两素，还有两碟糕点和滋补鸡汤。6晚上我主动去书房找了谢宴安。
他正在看书，见我进来，有些意外。我开门见山：“世子，我们约法三章怎么样？
”他放下书，看着我示意我说下去。“我知道你娶我是被逼无奈，同样，
我嫁给你也只图温饱和安稳。”“我从前跟镇上的账房先生学过认字算数，
可以给你打理好听雪苑的内务，不给你添乱。”“必要的时候，还能帮你应付后院的麻烦。
”“你只要保障我的基本需求，比如温饱月钱以及，在人前，给我该有的体面。”“怎么样？
你不亏的。”他饶有兴趣：“什么是该有的体面？”我想了想：“比如，在人前，你喝粥，
也分我一碗，让别人知道，我不是可以随意作践的。”他看着我，忽然笑了。
不是之前那种冷淡疏离的笑。“好，我答应你。”从书房离开后，
谢宴安拨了一个看起来沉稳可靠的中年嬷嬷和一个小厮给我。说是他的人，
让我有事可以吩咐他们。拿着听雪苑的对牌，我第一件事就是去了小厨房。
亲自查了管事嬷嬷的账本，撤换了两个偷奸耍滑的婆子。明确规定了每日的用度和标准。
那天晚上，我吃到了嫁入侯府以来，第一顿由内而外都热乎的饭菜。夜里，我躺在床上。
身下是柔软的被褥，肚子里是温暖的食物，心里却还是空落落的。
我想起了三姐把苦菜根塞进我手里的样子。她那双和娘一样的，因为面黄肌瘦凹陷的眼睛里，
装满了担忧。我现在有了热饭，她呢？爹娘会不会因为少了我一个换粮食的，
就把她卖给王麻子？不行。我猛地坐起来。7还没等我忧心三姐，
世子拨给我的周嬷嬷脚步匆匆来禀报。侯夫人的娘家侄女，那位姓方的表小姐要来府里小住。
起初我也没当回事，井水不犯河水就是了。直到那天，我在花园偶遇了她。她用扇子掩着嘴，
上下打量我：“这就是表哥新娶的嫂嫂吧？果然.....与众不同呢。
”“听说嫂嫂以前在乡下，怕是没读过什么书吧？”旁边的几个丫鬟发出低低的窃笑。
我看着方表小姐身上光鲜的绸缎裙子，头上晃动的金簪。
想起了三姐枯黄的头发和空荡荡的眼神。平静地反问：“表小姐通身气派，没有嫁给世子，
是不是觉得很不甘心？”她的笑容僵在脸上，眼睛瞪得大大的。“表小姐讥讽我以后，
心里会好受些吗？会不会更不甘心了？”她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脸涨得通红。
结果还没回答我，她跺了跺脚，带着人就走了。为什么生气呢？我不太明白。
村里的婶子们说话比这更难听，我还没学给她听呢。晚上，我跟谢宴安一块儿在正院吃饭。
这种场合，多半是他为了让侯府上下看到我们夫妻和睦。给我的体面。
我顺便也就跟他提了今天的事。他听完给我夹了一筷子肉丝，语气听不出喜怒：“跳梁小丑，
不必理会。”我看着碗里的肉丝，幽幽道：“她羞辱我，就是打你的脸，
我若是因着她是表妹就忍让，别人只会觉得你这世子连世子妃都护不住，于你的名声无益。
”谢宴安放下筷子，看着我眸色深了些：“世子妃说的是。”第二天，
他身边伺候的长随当众送了一支成色极好的玉簪到我房里，说是世子爷送给世子妃的。
这件事，很快就长了翅膀似的传遍了侯府。下人们看我的眼神，又多了一丝敬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