账房窗沿上悬着的那枚石榴果还挂着晨露,晶莹剔透的水珠顺着暗红的果皮滚落,在青砖地面砸出微小的湿痕。
日头刚过门槛,斜斜的金光穿过窗棂,将账房先生周德明的影子钉在墙壁上,随着他拨弄算盘的动作微微晃动。
“噼啪 —— 噼啪 ——”算珠碰撞的脆响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周德明眯着眼核对账本上的墨迹,指腹在 “粮草” 二字上反复摩挲。
昨夜刚送来的秋粮入库清单摊在桌上,泛黄的纸页边缘己经起了毛边,墨迹在潮湿的空气里晕开细小的圈。
“周先生早啊。”
清朗的少年声突然响起,周德明手一抖,算珠卡在半空。
他抬头看见萧逸尘斜倚在门框上,月白锦袍的袖口随意卷起,露出皓白的手腕,发间还别着朵昨夜宴会上摘的红绒花,活脱脱一副刚从温柔乡醒来的纨绔模样。
“世子爷。”
周德明连忙起身行礼,目光不自觉地瞟向少年腰间的玉佩 —— 那是炎北王萧战天亲手所赐的暖玉,此刻正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
萧逸尘摆摆手,脚步虚浮地踱进账房,眼角的余光却精准地扫过账本上的数字。
三万石秋粮,五千匹战马草料,还有标注着 “密” 字的军械清单,字迹被特意写得潦草,却瞒不过他三年来刻意练就的过目不忘本领。
“先生忙着呢?”
萧逸尘凑近书桌,故意打了个哈欠,带着酒气的呼吸拂过纸页,“昨夜教坊司的新曲子真不错,先生要不要听听?”
他说着就要抬手拍周德明的肩膀,袖口滑落时,指尖在桌沿飞快地敲了三下。
这是他和陈玄机约定的暗号,代表 “有重要信息”。
周德明额头冒汗,僵硬地侧身避开:“世子爷恕罪,属下还得核完账本呈给王爷。”
他瞥见少年袖中露出的半张纸条,上面用炭笔写着歪歪扭扭的诗句,心里暗自叹气 —— 这炎北王世子要是把心思用在正途上,何至于让王爷如此忧心。
萧逸尘 “哦” 了一声,看似失望地转身,脚步却有意无意地踩在阳光形成的光斑里。
他听见院外传来整齐的脚步声,甲胄碰撞的脆响由远及近,知道是辰时的侍卫换岗。
“那先生忙,本世子去瞧瞧新到的西域舞姬。”
他拉长语调,声音大得足以让院外的人听见,转身时故意撞翻了门边的水盆。
“哗啦 ——”清水泼在青石板上,漫延开的水痕恰好遮住他刚才站立的位置。
萧逸尘弯腰去扶水盆时,飞快地扫过院墙的阴影处 —— 第三块砖缝里插着根羽毛,那是夜无常的人来过的信号。
侍卫换岗的脚步声停在账房门外,领队的张校尉粗声粗气地喊道:“属下等参见世子爷!”
他们的盔甲在阳光下闪着冷光,腰间的佩刀穗子统一向右垂着,这是 “一切正常” 的暗号。
萧逸尘首起身,拍着湿漉漉的袍角佯怒道:“吵什么!
惊了本世子的好觉!”
他眼角的余光看见张校尉的喉结动了动,知道是在传递暗语,“还不快滚去巡逻,要是让北荒的细作混进来,仔细你们的皮!”
“是!”
侍卫们齐声应和,脚步声再次响起,这次却带着微妙的变化 —— 步伐间距比刚才宽了半寸,这是提醒 “西侧有异动”。
周德明看着少年骂骂咧咧地走远,松了口气般抹了把汗,低头继续拨弄算盘。
阳光己经爬上账本,将 “三万石” 三个字晒得发烫,他没注意到,萧逸尘刚才撞翻水盆时,一片沾着墨汁的纸屑飘落进了排水沟。
萧逸尘慢悠悠地走在回廊上,手指在袖中飞快地打着节拍。
账房的粮草数字、侍卫的暗号、夜无常的羽毛,还有周德明那刻意回避的眼神,碎片般在脑海里拼凑。
父亲昨夜召见过陈玄机,今早账房就加急核账,西侧边境怕是真的出事了。
他路过假山时,装作赏花的样子停下,指尖在粗糙的石壁上轻轻划过。
那里有他用指甲刻下的记号,每道划痕代表一次异常,如今己经有了七道。
“世子爷!”
远处传来小厮的呼喊,“教坊司的苏姑娘问您要不要听新谱的曲子?”
萧逸尘立刻换上纨绔的笑容,挥挥手道:“来了!”
他最后看了眼院墙顶端的角楼,那里的弓箭手正调整弓弦,箭尖反射的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
晨风吹过庭院,账房的算盘声、侍卫的脚步声、远处的丝竹声交织在一起,掩盖着这座王府里汹涌的暗流。
萧逸尘踩着满地的阳光走向教坊司,袍角的水珠滴落在青石板上,很快被晒干,仿佛从未存在过。
只有窗沿上的那枚石榴果还挂着晨露,安静地等待着正午的烈日将其晒得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