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瓷片扎进掌心时,叶思然竟没觉得疼。
梳妆镜上那个歪歪扭扭的"囍"字还在往下淌红漆,像极了半小时前继姐叶美玲嘴角溢出的血——那是她抄起搪瓷缸砸对方时,飞溅的缸体碎片划出来的。
"然然你疯了?"母亲王秀兰的巴掌带着药油味扇过来,"美玲可是要代表纺织厂参加工农兵大学选拔的!"
叶思然偏头躲开,后腰撞上五斗柜。玻璃罐里泡着的当归酒剧烈摇晃,那些褐色的根须在酒精里舒展,像极了前世病床上自己枯瘦的手臂。
"选拔?"她突然笑出声,染血的指尖从军绿色挎包里抽出一张纸,"是偷了我的下乡通知去换推荐表吧?"
满屋狼藉突然凝固。革委会家属院***的牡丹牌挂钟咔哒响着,五斗柜上方"工业学大庆"的奖状玻璃框映出三张变形的脸——母亲惨白的,继姐涨红的,还有她自己......居然在笑。
"你...你怎么找到的?"叶美玲捂着渗血的额角往后缩,真丝衬衫蹭在掉漆的窗台上,"明明藏在......"
"藏在枕套夹层里?"叶思然抖开那张盖着红章的公文纸,1976年5月17日的油墨味刺得鼻腔发酸。上辈子她直到被塞进婚车都没发现,这张本该送她去北大荒的通知书,成了继姐迈进复旦大学的踏脚石。
王秀兰的嘴唇开始哆嗦:"美玲也是为你好,陈主任家......"
"为我好?"指甲掐进掌心旧伤,那是在陈家洗了十年碗留下的茧子,"让我替她嫁给当众悔婚的陈志国?"
镜中的"囍"字突然扭曲起来。叶思然看见二十二岁的自己穿着借来的红罩衫,在1976年端午的暴雨里,孤零零站在贴着"破四旧"标语的陈家大门外。而陈志国搂着文工团女兵,把订婚玉佩摔在她脚下:"现在提倡自由恋爱!"
"陈主任答应给美玲弄返城指标......"王秀兰还在絮叨,油亮的发髻散下一绺,露出早年烫发的焦黄发尾。
叶思然抓起梳妆台上的友谊雪花膏,铁皮盒子哐当砸在母女俩中间。1974年产的柠檬香在空气里爆开,她忽然想起前世今天——继姐就是用这盒雪花膏遮住脖子上吻痕的。
"妈,"她慢慢蹲下,捡起半块碎瓷,"您知道吗?陈志国昨晚在纺织厂后巷......"
"闭嘴!"叶美玲尖叫着扑来,却踩到当归酒滑倒。玻璃罐炸开的瞬间,叶思然看见她裤袋里露出的半截车票——17:30开往上海的硬卧。
挂钟敲响四点整。叶思然抹了把脸,才发现满手是泪。多可笑啊,重生在1976年端午的午后,命运居然给她留了三个小时。
"我改主意了。"她踢开碎玻璃,从樟木箱底抽出皱巴巴的报名表,"我去下乡。"
王秀兰的哭嚎卡在喉咙里:"你疯了?黑龙江零下四十度!"
"比零下四十度更冷的......"叶思然盯着镜中自己尚未染上风霜的眼睛,"是睡在丈夫初恋照片下的十年。"
她转身时,五斗柜上的相框突然坠落。玻璃裂痕横贯全家福,正好劈开1973年父亲在世时的笑脸。照片背面飘出张泛黄的产科记录,上面"双活胎"三个钢笔字被反复涂抹过。
屋外传来吉普车急刹声。叶美玲突然抓住她脚踝:"志国哥来了!他答应给你供销社工作......"
叶思然掰开那涂着丹蔻的手指。多熟悉的一幕啊,只不过上辈子她跪着接过了那纸工作调动,而这辈子——
"告诉他,"她扯下墙上"农业学大寨"的奖状包住通知书,"我宁愿在北大荒啃窝头,也不吃他陈家一粒米。"
撞开门的瞬间,端午的暴雨劈头盖脸砸下来。叶思然在台阶上踉跄了一下,军挎包里沉甸甸的——那里有她今早从继姐缝纫机抽屉顺走的翡翠吊坠,还有父亲临终塞给她的,印着"公私合营"字样的老账本。
吉普车前,穿将校呢的陈志国正甩着车钥匙。见他抬手要拦,叶思然突然从兜里掏出那盒没拆封的避孕套——这是今早继姐藏在嫁衣里的"贺礼"。
"留着你们自己用。"她扬手扔进路旁阴沟,在对方见鬼似的表情中冲进雨幕。
巷口供销社的高音喇叭正在播报:"......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潮湿的油墨味里,她摸到通知书背面不知何时多出的一行小字:凤凰屯第三生产队。
雨越下越大。叶思然在火车站广场摔了一跤,翡翠吊坠从挎包滚出来,在积水里映出诡异的绿光。她伸手去抓,突然被刺骨的寒意贯穿——那根本不是雨水,是冰窟窿!
"救......"呛水的刹那,她看见1976年的阳光穿透冰层。最后浮现的,居然是前世女儿婚礼上,继姐儿子腕间与她如出一辙的朱砂胎记。
"噗通!"
有人跳下了水。模糊的视线里,一只戴着百达翡丽的手表掠过她眼前。表盘背面"荣盛洋行1937"的刻痕,像极了她空间里那本老账本上的钢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