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地咳嗽起来,胸腔像是被砂纸磨过,每一次起伏都带着撕裂般的疼。
不是宿醉后的头痛,也不是加班后的腰酸。
这是一种深入骨髓的虚弱,是饿了太久才有的生理反应。
此时赵风费力地睁开眼,视线里不是他租来的出租屋天花板,而是结着冰碴的土坯墙,屋顶的茅草稀稀拉拉,能首接看见铅灰色的天。
身下铺着的“褥子”,是几片破烂不堪、硬得像纸板的麻布,盖在身上的,也不过是件打满补丁、勉强能遮住身体的短褐。
“这是……哪儿?”
他想撑着身子坐起来,却发现手臂软得像面条,稍微一用力,肚子里就传来一阵尖锐的肠鸣。
记忆还停留在昨晚——为了赶项目报告,他在公司加班到凌晨,过马路时被一辆失控的卡车晃了眼,再之后,就是一片漆黑。
穿越?
这个只在小说里看到过的词,此刻像块冰坨子,狠狠砸进了他的脑子里。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粗糙、干裂,满是冻疮,完全不是他那张常年对着电脑、还算白净的脸。
再低头看手,指关节粗大,掌心布满老茧和裂口,指甲缝里嵌着洗不掉的泥垢。
这不是他的身体。
“阿弟,你醒了?”
一个沙哑的女声在耳边响起,赵风转头,看见一个穿着同样破旧、面色蜡黄的妇人,正端着一个豁了口的陶碗凑过来。
碗里是浑浊的汤水,飘着几根野菜,连半点米星子都没有。
“喝口热的吧,能缓过来些。”
妇人的声音带着哭腔,眼眶是红肿的,“爹娘……昨天就没挺过来,你可不能再有事了。”
爹娘没了?
赵风脑子“嗡”的一声,一段不属于他的记忆碎片突然涌了进来——这具身体的原主也叫赵风,是这巨鹿郡下辖一个小村落的农户。
今年是光和六年,也就是公元183年。
从去年秋天开始,这里就没下过一场透雨,地里的庄稼全枯死了,紧接着就是蝗灾,连树皮都被啃得干干净净。
官府不仅没有赈灾,反而变本加厉地催缴赋税。
原主的爹娘为了省出一口吃的给他,己经三天没吃东西,昨天夜里双双饿毙。
原主悲痛交加,又冻又饿,也昏了过去,再醒来,身体里就换成了来自两千年后的他。
东汉末年,183年。
赵风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清楚地知道,再过几月,就是公元184年,黄巾起义就会爆发。
而这里,巨鹿郡,正是黄巾起义的核心区域之一,是张角兄弟起家的地方!
“谢……谢谢阿姐。”
赵风接过陶碗,碗沿冰凉,汤水却带着一丝微薄的暖意。
他喝了一口,野菜又苦又涩,汤水寡淡无味,但他还是强迫自己咽了下去——他知道,现在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此刻,屋门被寒风撞得“吱呀”作响,外头的喧哗声渐渐近了。
阿姐攥着赵风的袖口,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是太平道的人……听说他们的符水能治病,还会给乡亲们分吃的。”
赵风扶着土炕边缘慢慢起身,刚走到门口,就见雪地里围了一圈人。
为首的正是之前远远望见的张角,他身披一件洗得发白的青色道袍,手里端着一个陶瓮,身后跟着几个头戴黄巾的弟子,正给排队的村民分发东西。
“诸位乡亲,此乃‘太平符水’,饮之可驱邪避灾,更能解饥寒之苦。”
张角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他从陶瓮里舀出一勺浑浊的液体,倒进村民递来的破碗里——赵风看得真切,那哪是什么符水,分明是掺了野菜碎的稀米粥,米粒少得能数清,却在这灾年里,比黄金还要金贵。
有村民颤巍巍地接过碗,刚喝了一口,眼泪就掉了下来:“大贤良师,这……这是粟米啊!
官府说您私放救济,是要谋反,可您明明是在救我们的命啊!”
张角抬手按住村民的肩膀,眼底掠过一丝沉郁,却很快又被温和覆盖:“天道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我等只是顺天应人,给活不下去的乡亲们一条生路。”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只是这‘符水’的名目,还望诸位莫要拆穿——否则,往后这口饭,大家就都吃不上了。”
闻言赵风的心轻轻一动。
他原以为张角只是靠着迷信蛊惑人心,却没想到这份“迷信”背后,藏着对官府禁令的无奈,藏着给灾民留活路的周全。
轮到赵风时,张角舀粥的手顿了顿。
他看着赵风苍白却清明的脸,又扫过他身上那件几乎遮不住冻痕的短褐,忽然多舀了半勺粥:“看你身子弱,多喝点,能扛冻。”
赵风接过碗,指尖触到陶碗的温度,又看了看张角眼底的关切——那不是装出来的,是真真切切对穷苦人的怜悯。
他忽然想起史书里对张角的记载,满纸都是“妖贼逆党”的字眼,可此刻眼前的人,不过是个想让乡亲们活下去的普通人。
“多谢大贤良师。”
赵风低头喝着粥,米粒在嘴里慢慢化开,带着一丝微弱的甜。
他心里对张角的印象彻底变了,却依旧没生出追随的念头——他太清楚历史的走向了,太平道再仁善,黄巾起义最终也逃不过失败的结局,与其跟着一起覆灭,不如先想办法在这乱世里活下去。
就在这时,人群外传来一阵清脆的马蹄声。
赵风抬头望去,只见一个穿着鹅黄色襦裙的少女,正骑着一匹枣红色的小马走过来。
她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梳着双环髻,发间别着一支银质的梅花簪,脸上带着几分灵动的英气,手里还提着一个食盒。
“阿父!”
少女翻身下马,快步走到张角身边,语气里带着几分嗔怪,“我说让你等我一起,你怎么又先过来了?
这天多冷,小心冻着。”
张角看着少女,脸上的温和里多了几分笑意:“我早些来,乡亲们就能早些喝上热粥。
你怎么还带了食盒?”
“给你带的肉饼,还有驱寒的姜汤。”
少女打开食盒,一股肉香飘了出来,在满是饥寒的空气里格外诱人。
她抬头时,正好对上赵风的目光,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友善的笑容,“你也想吃?”
赵风猛地回过神,连忙摆手:“不、不是,我只是……”话没说完,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咕噜”响了一声,在安静的人群里格外清晰。
他脸颊发烫,下意识地攥紧了手里的陶碗,碗沿的冰碴硌得指尖发疼。
张宁却被这声肠鸣逗笑了,眉眼弯成了月牙,首接从食盒里拿出一个油纸包着的肉饼递过来:“瞧你这模样,定是饿了好几天了。
拿着吧,热乎的,填填肚子要紧。”
那肉饼还带着食盒的温度,油纸下渗出淡淡的油香,勾得赵风喉头滚动。
他知道这灾年里肉有多金贵——原主的记忆里,去年过年才勉强尝过一口肉末,还是掺在野菜里的。
可他看着张宁澄澈的眼睛,那里面没有半分施舍的傲慢,只有纯粹的善意,竟一时不知该不该接。
“拿着吧,”张角也在一旁开口,语气带着温和的鼓励,“我这女儿,最见不得人挨饿。
你身子弱,正需要补补。”
赵风这才接过肉饼,指尖触到温热的油纸,心里忽然泛起一阵酸楚。
穿越到这乱世,他见惯了官府的冷漠、灾荒的残酷,还是第一次感受到这样无来由的温暖。
他低头咬了一口,外皮酥脆,内里的肉馅带着淡淡的盐味,肉香瞬间在嘴里散开,眼泪差点没忍住掉下来——这是他穿越过来,吃的第一口像样的东西。
“慢点吃,别噎着。”
张宁递过一个水囊,“这里面是温好的米汤,就着吃。”
赵风接过水囊,连声道谢,一边小口喝着米汤,一边看着张宁忙前忙后。
她没站在一旁等着,而是帮着太平道的弟子给老人孩子递粥,遇到手脚不便的,还会亲手把粥送到屋里;看到有孩子冻得首哭,她又从马背上取下一件半旧的棉披风,裹在孩子身上。
雪还在下,落在她鹅黄色的襦裙上,却没让她显得狼狈,反倒像雪中绽放的迎春花,透着一股子鲜活的劲儿。
赵风看着她的身影,忽然想起自己穿越前的妹妹——妹妹也总这样,见不得别人受委屈,路上遇到流浪猫都会偷偷喂粮。
如果……如果黄巾起义真的像历史上那样失败,张宁这样善良的姑娘,会落得什么下场?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像一根刺扎进了赵风心里。
他之前只想着独善其身,想着避开历史的洪流,可此刻看着眼前的张角和张宁,看着那些因为一碗稀粥而对太平道感恩戴德的乡亲,他忽然觉得,自己不能就这么看着。
张宁忙完一圈,回到张角身边,正好对上赵风的目光。
她以为他还没吃饱,又要去拿肉饼,却被赵风拦住了。
“张姑娘,”赵风深吸一口气,声音有些发紧,却异常坚定,“我……我想跟着大贤良师,跟着太平道。”
张宁愣了一下,随即眼睛亮了起来,转头看向张角,语气里满是雀跃:“阿父,你看!
又有人愿意跟我们一起了!”
张角看着赵风,眼底带着几分探究,更多的却是欣慰。
他拍了拍赵风的肩膀,声音温和却有力:“好。
从今日起,你便是太平道的一员。
咱们不求别的,只求让天下百姓,都能有口饭吃,有件衣穿。”
赵风重重点头,握着手里还剩一半的肉饼,只觉得心里那块悬着的石头落了地。
他知道自己或许改变不了历史的结局,可至少此刻,他能守住眼前的这份温暖,能试着为这些善良的人,为这个乱世,做些什么。
雪还在下,可赵风的心里,却渐渐暖了起来。
他的东汉末年之路,不再是孤身一人的求生,而是多了一份沉甸甸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