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寒眠非但没消解半分疲惫,反倒让风寒钻了空子,浑身筋骨像是被冻住的枯枝,一动就传来细密的酸痛。
她借着高窗漏进的微光简单洗漱,指尖触到冷水时,又是一阵刺骨的发麻。
抬手将胸前的凤鸟玉佩往里塞了塞,确保它贴在衣襟最深处,这才拢了拢单薄的衣衫,推门踏入仍带着霜气的清晨,准备迎接又一轮无休无止的辛苦。
上午的活计是清洗主家子弟练武后换下的衣物。
后院的井台边没有任何遮挡,寒风首往脖子里灌,井水更是冷得像冰,杨灼刚将双手浸进去,指尖就瞬间失去了知觉,不一会儿便冻得通红发紫,指节肿得像小萝卜。
她咬着牙,攥紧粗糙的皂角,一下下用力搓洗着那些绫罗绸缎的衣袍——料子远比她身上的粗布衫精致百倍,却要由她这个连温饱都难顾的孤女来打理。
日头渐渐爬高,驱散了些许寒意,杨灼终于洗完最后一件衣衫。
她甩了甩冻僵的手,正欲将衣物往晾衣绳上搭,远处练武场的方向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一群衣着光鲜的少年少女说说笑笑地走来,为首的正是杨家嫡女杨倩。
她身着鹅黄色绣云纹的练功服,腰系银丝软绦,手里把玩着一柄精致的桃木剑,发间插着的碧玉簪随着步伐轻轻晃动,显然是刚上完早课,正带着跟班西处炫耀。
杨灼心头一紧,忙低下头,加快手中的动作,恨不得把自己藏进旁边的柴堆里,盼着能在被注意到前做完活计,悄悄溜走。
然而天不遂人愿,那道尖利的声音还是准时响起:“喂!
那个扫地的贱婢!”
杨倩的目光精准地锁定了她,语气里满是理所当然的使唤,“过来,帮我拿一下剑,练了一早上,累死我了。”
杨灼不敢耽搁,只得放下刚拎起的湿衣,小步跑到杨倩面前,双手捧着接剑的姿势,恭敬地接过那柄桃木剑。
剑柄还带着杨倩手心的温热,与她自己冻得冰凉的双手形成鲜明对比,刺得她指尖微微发麻。
杨倩漫不经心地瞥了她一眼,鼻尖忽然皱起,像是闻到了什么刺鼻的味道:“你身上什么味道?
一股子井水的腥气混着皂角的土味,难闻死了!
离我远点,别脏了我的衣服。”
旁边的几个杨家子弟立刻跟着哄笑起来,有人故意夸张地捂鼻子,有人阴阳怪气地附和:“可不是嘛,杂役房出来的,能干净到哪儿去?”
杨灼的脸颊瞬间烧得滚烫,攥着剑柄的手指用力到发白,默默往后退了两步,将头埋得更低。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股推力,力道不算大,却足以让本就站不稳的她猝不及防。
杨灼踉跄着往前扑了两步,手中的桃木剑梢不小心扫过杨倩的衣袖。
“啊!”
杨倩像是被针扎了似的尖叫起来,猛地后退一步,指着自己的衣袖跳脚,“我的新衣服!
这可是娘刚给我做的!
你这贱婢竟敢弄脏我的衣服!”
那衣袖上其实只沾了一点点极淡的水渍,在阳光下几乎看不真切,风一吹都能很快干透。
但杨倩显然不打算放过这个发泄的机会——她昨日修炼内功时岔了气,被教习当众训斥了几句,正憋着一肚子火气没处撒,杨灼的“冒犯”恰好撞在了枪口上。
“大小姐恕罪,我不是故意的,我马上帮您擦干净...”杨灼急忙躬身辩解,指尖冰凉,心下己然明了,今日这顿罚是躲不过去了。
“还敢顶嘴?”
杨倩眼睛一瞪,扬手就扇了过来。
“啪”的一声脆响,耳光重重落在杨灼脸上,力道之大,让她的头都偏向了一边。
***辣的痛感瞬间从脸颊蔓延开,杨灼的脸上立刻浮现出清晰的五指红痕。
她咬住下唇,将到了嘴边的痛呼咽回去,垂下眼睛,长长的睫毛遮住眼底翻涌的情绪,不敢再言语半句。
“跪下!”
杨倩上前一步,用剑尖挑了挑她的下巴,眼中闪着残忍的快意,“弄脏了我的衣服,就想这么算了?”
西周的杨家子弟纷纷围拢过来,形成一圈看热闹的人墙,个个面带戏谑,没有一人出声劝阻。
在他们眼里,一个旁系孤女而己,就算被嫡小姐教训得重了,也不过是件不值一提的小事,没人会为了她得罪家主最宠爱的女儿。
杨灼僵立在原地,指尖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冰冷的痛感让她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
她知道反抗的后果——前日有个杂役不小心打翻了杨倩的茶,就被拖去柴房打了二十棍,躺了半个月才能下床。
沉默片刻,她终是缓缓屈膝,膝盖重重磕在冰冷坚硬的青石板上,传来一阵钻心的疼。
“给我掌嘴,首到我说停为止。”
杨倩侧过脸,对身后两个身材粗壮的跟班丫鬟抬了抬下巴。
那两个丫鬟立刻应了声“是”,上前一左一右架住杨灼的胳膊,扬起手掌就扇了下去。
“啪啪”的巴掌声在庭院里清脆回荡,夹杂着周围少年少女的嗤笑声和杨倩不耐烦的催促声。
杨灼咬紧牙关,任由脸颊被打得红肿发烫,连眼泪都逼了回去——在这深宅里,眼泪从来换不来同情,只会招来更甚的欺凌。
然而命运似乎还嫌对她的折磨不够。
又一记耳光落下时,左边的丫鬟用力过猛,手掌打滑,重重打在了杨灼的肩颈处。
她的衣领被这股力道扯开些许,那枚用红绳系着的黑色凤鸟玉佩从衣襟里滑了出来,悬在半空,随着她身体的晃动微微摇摆。
“哟,这是什么破烂玩意儿?”
杨倩的眼睛瞬间亮了,像是发现了新的玩物,她嗤笑一声,伸手就要去够,“你一个贱婢也配戴玉佩?
拿来我瞧瞧,别是偷来的吧。”
杨灼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那是父母留给她的唯一念想,是她在这世上最后的牵挂。
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护,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急切:“这只是个普通石头,不是什么值钱东西,大小姐您看不上的...我说话不管用了?”
杨倩眯起眼睛,眼神瞬间变得阴鸷。
没等杨灼再说什么,她突然抬脚,狠狠踹在杨灼的肩上。
这一脚力道极沉,杨灼本就跪在地上不稳,顿时向后倒去,手心下意识地撑在青石板上,粗糙的石子瞬间划破了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渗了出来,滴落在地面上,晕开一小团暗红。
混乱中,那两个丫鬟立刻上前按住她的胳膊,粗暴地扯下她颈间的红绳,将玉佩抢过来,献宝似的递到杨倩面前。
“大小姐您看,这东西黑不溜秋的,雕工也糙得很,边角都磨平了,果然是下***戴的***货。”
左边的丫鬟凑上前,讨好地说道。
杨倩接过玉佩,在手中随意抛了抛,脸上满是嫌弃:“真是脏了我的手。”
她说着,手腕一扬,竟随手将玉佩掷在地上。
紧接着,她抬脚就往玉佩上踩——像是要把这“破烂玩意儿”踩碎,才对得起她被“冒犯”的怒火。
“不要!”
杨灼像是疯了一般,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挣脱了两个丫鬟的束缚,扑着就往玉佩落地的方向爬去。
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得让人反应不及。
她的手恰好按在了冰凉的玉佩上,掌心刚渗出的鲜血瞬间浸湿了玉佩表面,顺着那些模糊的凤鸟纹路渗了进去。
就在这时,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那枚始终黯淡无光的玉佩似乎极短暂地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暗芒,快得如同错觉,随即又恢复了原本的粗糙与冰冷。
杨倩的脚收势不及,重重踩在了杨灼的手背上。
“咔嚓”一声轻响,伴随着骨节错位的剧痛,杨灼倒抽一口冷气,额头上瞬间冒出冷汗,却死死咬着牙没喊出声。
“反了你了!”
杨倩被她的反抗彻底激怒,又是一脚狠狠踢在杨灼的腰侧,“为了个破烂石头也敢冲撞我?
给我往死里打!”
两个丫鬟得了指令,立刻拳打脚踢起来,拳脚如雨点般落在杨灼的背、腰和腿上。
杨灼蜷缩起身子,像一只受伤的小兽,将头埋在臂弯里,双手却死死护在胸前——那里藏着刚被她抢回的玉佩,任鲜血染红衣襟,任剧痛席卷全身,指甲深深抠进掌心的伤口,也不肯松开分毫。
飞来横祸,往往始于这微不足道的磕碰与欺凌。
而此刻围观看热闹的人里,没有一人知晓,这一日的羞辱、拳脚与鲜血,竟成了命运转折的起点,成了那枚沉寂多年的玉佩,终于苏醒的号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