贱修问道

青岚城，萧家。

演武场西侧的青石小径上，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青色布衣的少年，正低头快步走着。他身形略显单薄，但脊背挺得笔直，像是狂风中也宁折不弯的青竹。

“哟，这不是我们萧家的‘天才’萧逸吗？这么急着去哪儿？莫非是赶着去演武场，再测一次你那惊世骇俗的‘漏灵之体’？”

略带戏谑的声音在前方响起，两个华服少年挡住了去路。为首一人，约莫十六七岁，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正是萧家大长老的孙子，萧玉。

萧逸脚步一顿，抬起头，露出一张清秀却带着几分惫懒的脸。他的眼睛很亮，像浸在寒潭里的星子，此刻却没什么情绪，只是淡淡地看着萧玉。

“好狗不挡道。”他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

萧玉脸色一沉，随即又冷笑道：“哼，废物也就只剩下一张硬嘴了。再过三个月就是家族年度考核，所有年满十六岁的子弟都必须达到‘窥道境中期’。你一个连灵气都存不住的废物，到时候怕是连留在家族的资格都没有，只能被打发去外面的铺子当个杂役！”

萧逸眼皮都没抬一下：“不劳费心。”

他试图从旁边绕过去，萧玉却故意挪了一步，再次挡住，眼神不善地打量着他：“听说你这个月例钱又拿去给你那个病秧子娘亲买药了？啧啧，真是孝顺。可惜啊，再好的药，也治不了你的天生废脉！我要是你，早就自己滚出萧家，免得留在这里丢人现眼！”

萧逸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握紧，指节有些发白，但脸上的神情依旧没什么变化。这种嘲讽，他听了十年，早已习惯。从他六岁测出“漏灵之体”那天起，他在萧家的地位就一落千丈。

所谓漏灵之体，并非不能感应灵气，恰恰相反，他对灵气的感应远超常人。但诡异的是，无论他如何努力吸纳，进入体内的灵气都会在短时间内诡异地流逝九成以上，仿佛身体是个漏底的瓶子，根本存不住多少。这直接导致他的修行速度慢如龟爬，十年苦修，至今仍在窥道境初期徘徊，而与他同辈的子弟，资质最差的也早已踏入中期，如萧玉之流，更是达到了窥道境后期。

家族从最初的震惊、期待，到后来的失望、放弃，如今留给他的，只有无视和嘲弄。若非他父亲当年为家族战死，留下些许香火情，他们母子恐怕早已被赶出萧家核心区域。

“让开。”萧逸的声音冷了一丝。

萧玉被他那平静无波的眼神看得有些发毛，但旋即恼羞成怒：“怎么？废物还想动手？”他身上灵气微动，窥道境后期的威压隐隐散开，试图让萧逸出丑。

周围已经有几个旁系子弟驻足观望，指指点点，却无人上前劝阻。

就在这时，一个略带怯懦的女声响起：“萧玉哥，逸哥哥，你们……别吵了。”

一个穿着淡绿色衣裙的少女小跑过来，脸上带着担忧。她是旁系的萧灵儿，算是家族里少数几个对萧逸还算友善的人。

萧玉瞥了萧灵儿一眼，哼了一声：“灵儿妹妹，你何必为这个废物出头。”他见围观的人多了起来，也不想太过分，毕竟家族明面上还是禁止私斗的。

他凑近萧逸，压低声音，恶狠狠地道：“废物，你给我等着！年度考核那天，我看你怎么死！”

说完，带着另一个少年，大摇大摆地走了。

萧灵儿担忧地看着萧逸：“逸哥哥，你没事吧？”

萧逸松开握紧的拳，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有些疲惫的笑容：“没事，谢谢你，灵儿。”他顿了顿，“我娘该吃药了，我先回去了。”

不等萧灵儿再说什么，他点了点头，快步离开。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透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孤寂和倔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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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家的居所位于家族宅院的最后面，一个偏僻、陈旧的小院里。这里灵气稀薄，平日几乎无人踏足。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院子里还算整洁，角落种着几畦常见的草药，散发着淡淡的清苦气息。

“逸儿，是你回来了吗？”屋内传来一个虚弱的女声。

“娘，是我。”萧逸应着，脸上的淡漠瞬间融化，换上温和的神情。他快步走进里屋，床榻上，一个面色苍白、眼角已有了细密皱纹的妇人撑着想坐起来，正是萧逸的母亲，柳芸。

萧逸赶紧上前扶住她，拿起旁边的枕头垫在她身后：“娘，您躺着就好，别起来。”

柳芸看着儿子，眼中满是心疼和愧疚：“是不是……又在外面受委屈了？”

萧逸笑了笑，故作轻松：“没有的事。您儿子我心大着呢，他们那点话，左耳进右耳出。”他熟练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打开是几包草药，“您看，李记药铺新到的‘暖血草’，听说对调理气血虚寒效果很好，我给您熬上。”

柳芸看着儿子忙碌的背影，眼圈微红。她如何不知自己儿子的处境？都是她这个做娘的没用，身子不争气，拖累了他。若不是为了给她买药，逸儿也不会把例钱都花光，自己连像样的修炼资源都没有。

“逸儿，以后别给娘买这么贵的药了，娘这身子，老毛病了，将养着就行。你该为自己打算打算，年度考核……”

“娘，”萧逸打断她，声音温和却坚定，“药必须吃，您的身子最重要。考核的事，我自有分寸，您就别操心了。”

自有分寸？他能有什么分寸？柳芸心中苦涩，却不再多说，怕给儿子增添压力。

熬好药，服侍母亲喝下，又做了些简单的饭菜吃过，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萧逸回到自己那间狭窄的小屋，关上门，脸上的轻松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深沉的疲惫和不甘。

他盘膝坐在冰冷的硬板床上，尝试运转萧家基础的《引气诀》。丝丝缕缕的天地灵气被吸引而来，透过周身毛孔渗入体内，沿着特定的经脉路线运行。初时一切顺利，他能清晰地感受到灵气在壮大。

然而，就在灵气运行一个周天，即将汇入丹田气海的那一刻，异变陡生！

他身体深处仿佛出现了一个无形的漏斗，原本凝实的灵气流瞬间变得涣散，十成灵气竟有九成以上诡异地透过经脉、血肉，消散于无形，最终纳入丹田的，只有微弱得可怜的一丝。

这种感觉，就像辛苦打捞了满网的鱼，临到岸边，网却破了，只剩下寥寥几尾。

“又是这样……十年了……到底为什么！”

萧逸猛地睁开眼，一拳砸在床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胸口剧烈起伏，眼中布满了血丝。

不甘心！他真的好不甘心！

他比任何人都努力，都比任何人更能清晰地感知到天地灵气的存在，可这该死的“漏灵之体”，却将他所有的努力都化为泡影！

若是天生无法感应灵气也就罢了，彻底断了念想。可偏偏给了他希望，又让他一次次绝望地体会从云端跌落的感觉。

这种折磨，远比纯粹的废物更加残忍。

年度考核……窥道境中期……

萧逸嘴角泛起一丝苦涩。按照他现在的速度，就算不吃不喝日夜修炼，三个月也绝无可能突破到中期。等待他的，注定是被剥夺家族子弟身份，发配到边缘城镇管理俗务，从此与大道无缘，平庸一生。

他倒不是贪图萧家的富贵，而是不甘心就此认命，更不忍心让母亲跟着他一起被放逐，颠沛流离。

“不行，我不能放弃！一定有办法的，一定有！”

他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落在房间角落的一个破旧蒲团上。

那蒲团不知是用什么枯草编织的，颜色灰败，边缘已经破损，露出了里面的草梗。这是他父亲留下的遗物之一，据说是在某次探险中偶然所得，没什么特别，就是特别硬，特别破，坐着硌屁股。家里条件好些后，就没人用了，一直扔在杂物间。萧逸小时候无意中翻出来，觉得是父亲的东西，便留在了自己屋里，偶尔会坐在上面修炼，虽然并无任何辅助效果。

不知为何，今夜看着这个破蒲团，他心中竟生出一丝莫名的悸动。

“反正也无计可施了……”

他鬼使神差地走过去，拿起那个破蒲团，拍了拍上面的灰尘，重新坐了上去。

冰硬、硌人，和往常一样。

他叹了口气，压下心中那丝荒谬的期待，再次闭目，运转《引气诀》。

灵气依旧如常涌入，然后……依旧如常地溃散。

就在萧逸心头那点微弱的希望之火即将彻底熄灭时，异变发生了！

他屁股下面的破蒲团，那粗糙的草梗之中，忽然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吸力！

这吸力并非针对他体内的灵气，而是……针对那正在溃散流失的灵气！

仿佛一个濒死的旅人，在贪婪地汲取着甘霖！

更让萧逸震惊的是，随着这丝吸力的出现，一段晦涩难明、完全不同于《引气诀》的法诀，如同涓涓细流，毫无征兆地直接涌入他的脑海！

那文字古老而陌生，结构奇特，他一个也不认识，但奇妙的是，他却能清晰地理解其中的含义——

《混元贱经》！

“夫大道混元，无形无象。下士闻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为道。贱者，非卑劣也，乃剑走偏锋，不循常理；洞察因果，直指本心。破伪存真，以微末撼天威，以诡道行正道……”

开篇的总纲便让萧逸心神剧震！

这经文……好生古怪！竟以“贱”为名，阐述一种离经叛道、专破常规的修行理念！它不追求中正平和，反而强调“偏锋”、“诡道”，认为真正的“道”往往藏匿于被常人所不屑、所忽视的细微之处，甚至是被嘲笑、被诋毁的“贱”境之中。

经文内容包罗万象，不仅有独特的行气法门，还涉及阵法、丹道、符箓、甚至一些闻所未闻的偏门技艺，其核心思想，便是“利用一切可利用之物，包括自身的缺陷，化弊为利，于不可能中寻得一线生机”！

这……这简直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一般！

他的“漏灵之体”，不正是最大的“缺陷”吗？

萧逸的心脏砰砰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他强行稳住心神，继续“阅读”脑海中的信息。

《混元贱经》的修行基础，并非直接吸纳天地灵气存储，而是先在体内开辟一个名为“混元窍”的奇异穴窍。此窍如同一个中转与炼化之所，能容纳并精炼各种能量，包括……那些正在从他体内流失的灵气！

经文中有法门记载，可以引导这些溃散的灵气，并非强行阻止其流失，而是利用其流失时产生的某种“势”，如同顺水推舟，借力打力，以此冲击并开辟“混元窍”！

“以自身之‘漏’，筑无上道基？”

一个疯狂的想法在萧逸脑中形成。他的身体不是存不住灵气吗？那就干脆不存了！在灵气流失的过程中，利用《混元贱经》的法门，将其最后的价值榨干，用来开辟这神秘的混元窍！

这想法太过惊世骇俗，完全颠覆了现有的修行认知。若是传出去，必定被所有人认为是疯子呓语。

但萧逸没有选择。这是他唯一的，也是看起来最适合他的一条路！

“拼了！”

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按照经文中的指引，开始小心翼翼地调动体内那正在不断流失的、不受控制的灵气流。

这个过程极其艰难凶险。就好比要在奔腾倾泻的洪水边缘，挖出一条新的渠道，还要引导部分水流为己所用。一个控制不好，不仅无法开辟混元窍，反而可能导致本就脆弱的经脉雪上加霜。

他全神贯注，心神完全沉入体内，感受着那如丝如缕、不断散逸的灵气。他的神识，在《混元贱经》某种独特法门的加持下，变得异常敏锐，竟然能清晰地捕捉到那些灵气流失时，在体内形成的一种极其细微的、向内塌陷的“引力漩涡”！

“就是这里！”

他凝聚起所有意念，引导着一丝微弱的本命元气，如同最精巧的绣花针，猛地刺向那个无形的“引力漩涡”中心！

“嗡！”

脑海中一声轰鸣，仿佛开天辟地！

一股难以形容的剧痛从身体深处传来，仿佛整个丹田气海都被撕裂、重组！他浑身剧烈颤抖，冷汗瞬间湿透衣衫，嘴角甚至溢出了一丝鲜血。

但他死死咬着牙，没有放弃，继续按照经文指引，稳定着那缕本命元气，如同定海神针，牢牢钉在漩涡中心。

不知过了多久，那剧烈的痛楚渐渐平息，转而化作一种奇异的空虚和清凉。

在他的感知中，丹田上方，一个原本不存在的位置，一个微小如芥子，却又仿佛蕴含着一片混沌虚无的奇异穴窍，缓缓成型！

混元窍，成了！

就在混元窍开辟成功的刹那，那破蒲团传来的微弱吸力骤然消失。与此同时，一个苍老、虚弱，却又带着几分惊异和玩味的声音，突兀地在萧逸脑海中响起：

“咦？没想到这鸟不拉屎的角落，还真有蠢材……不对，是有缘人，能触动老夫这‘藏神蒲团’的禁制，得到《混元贱经》的传承？而且还是万年难遇的‘漏灵之体’？啧啧，小子，你这运气，也不知是好是坏啊……”

“谁？！”

萧逸悚然一惊，猛地睁开双眼，警惕地环顾四周。小屋依旧寂静，除了他，空无一人。

“别找了，小子，老夫在你屁股下面的蒲团里。”那声音带着一丝懒洋洋的意味，“准确说，是老夫的一缕残魂，依附在这‘定神草’编织的蒲团里沉睡，刚才被你小子开辟混元窍的动静给吵醒了。”

残魂？蒲团？

萧逸低头看着屁股下这破烂不堪的物事，心中掀起惊涛骇浪。父亲留下的这个不起眼的蒲团，里面竟然藏着一缕残魂？而且听起来，这残魂似乎对《混元贱经》极为熟悉！

“前辈……您是？”萧逸压下心中的震惊，尝试在脑海中与之交流。

“老夫？”那声音顿了顿，似乎陷入了遥远的回忆，带着无尽的沧桑，“名字早就忘了，当年那些老不死的，好像叫老夫……‘混元子’？嗯，大概就是这个道号吧。”

混元子？萧逸默默记下，听起来像是一位得道高人。

“您……您认识这部《混元贱经》？”

“废话！”混元子没好气地道，“这经书就是老夫偶然间从上古秘境中得到的！但我从来没遇到拥有你这种特殊体质修炼这部上古经书的人，本来以为这辈子都找不到适合这个经书的传人了，毕竟正常人谁会放着阳关大道不走，非要去钻那旁门左道？没想到啊没想到，居然等来了你这么个‘漏勺’体质，简直是天生为这《混元贱经》准备的！哈哈哈，真是天道循环，报应不……呃，是妙不可言！”

萧逸嘴角抽搐了一下，这前辈的语气，怎么听起来那么……不靠谱？而且“漏勺”体质这称呼，着实有些扎心。

“前辈，那这《混元贱经》，真的能解决我灵气溃散的问题？”

“解决？干嘛要解决？”混元子语出惊人，“漏灵之体，乃是天地间最奇妙的体质之一，多少人求都求不来！你小子别身在福中不知福！”

“福？”萧逸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前辈，我因为这体质，修行十年毫无寸进，受尽白眼，这算什么福气？”

“蠢材！愚不可及！”混元子骂道，“寻常修士吸纳灵气，囫囵吞枣，十成灵气能炼化五成化为己用就算天才了！而且灵气属性单一，后续隐患无穷。你呢？你的身体就像是一个最精妙的筛子，自动帮你过滤掉那些狂暴的、不纯的、与你体质不完全契合的灵气杂质，只留下最本源、最精纯的那一丝！虽然量少，但质却极高！只是你之前不懂法门，白白浪费了这宝体！”

萧逸愣住了。第一次有人告诉他，他的漏灵之体不是废物，而是宝体？

“可是……留不住，质再高又有何用？”

“所以让你开辟混元窍啊！”混元子解释道，“混元窍，乃万气之枢，可纳万物之源。你之前流失的，是未经炼化的原始灵气。如今混元窍已成，你便可在灵气流失的瞬间，将其引入混元窍进行初步炼化。炼化后的混元真气，其品质远超同阶，而且属性中正平和，兼具诸般变化妙用。更重要的是——它不会再流失了！”

“不会再流失了？！”

这六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在萧逸耳边，震得他头晕目眩！

十年了！他做梦都想着能够像正常人一样，将辛苦修炼来的灵气留在体内！这一刻，他等了太久太久！

“前辈……您，您说的是真的？”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

“老夫何等身份，岂会骗你一个小娃娃？”混元子傲然道，“不过，你也别高兴得太早。混元窍虽能存住炼化后的真气，但其容量远小于同阶修士的丹田。而且，《混元贱经》的修行，需要海量的资源，毕竟你吸纳十成灵气，最终能留下的，可能不足百分之一。这条路，注定比常人艰难百倍。”

百分之一？

萧逸深吸一口气。即便是百分之一，他也看到了希望！比起之前毫无希望的绝望，这百分之一，就是照亮他黑暗前途的唯一曙光！

“艰难百倍我也不怕！”萧逸斩钉截铁地道，眼中燃烧着前所未有的光芒，“只要能修行，再难的路，我也走下去！”

“嗯，心性倒还凑合。”混元子似乎满意地点点头，“既然如此，老夫便暂且寄居在这蒲团里，看看你这‘小漏勺’，能把这《混元贱经》修炼到什么地步。对了，提醒你一句，你刚才开辟混元窍，动静不小，虽然这蒲团有隔绝气息之效，但难免泄露一丝。外面好像来了几只小虫子，你去打发了吧。”

萧逸心中一凛。有人来了？

他连忙收敛心神，仔细感应。果然，听到院门外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以及萧玉那令人厌烦的声音。

“萧逸！滚出来！刚才你屋里灵气波动异常，是不是偷藏了家族的修炼资源？快开门！”

萧逸眼神一冷。这萧玉，还真是阴魂不散！

他看了一眼手中的破蒲团，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和前所未有的底气。

父亲，是您在冥冥之中保佑孩儿吗？给了孩儿这份逆天的机缘？

他将蒲团小心地放回原处，整理了一下衣衫，脸上恢复了平日那副惫懒平静的模样，只是眼底深处，多了一丝以往从未有过的自信和锋芒。

月光如水，洒在萧逸小院斑驳的地面上，也落在他平静无波的脸上。他看着院门外气势汹汹的萧玉三人，心中竟没了往日的烦躁与压抑，反而生出一种奇异的、居高临下的审视感。

“萧玉，你属狗的吗？鼻子这么灵？我放个屁有点灵气，你都能闻着味追过来？”

这话一出，不仅萧玉和他身后的两个跟班愣住了，连躲在远处墙角偷偷观望的萧灵儿也惊得捂住了小嘴。逸哥哥……他今天怎么敢这么跟萧玉说话？

萧玉脸上的得意和蛮横瞬间凝固，随即转为暴怒，一张脸涨得通红：“废物！你说什么？！你敢骂我？！”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一直被他踩在脚下、逆来顺受的废物，竟然敢当众辱骂他？

萧逸却像是没看到他的怒火，懒洋洋地靠在门框上，甚至还打了个哈欠：“骂你？我是在陈述事实。大晚上不睡觉，跑到我这破院子外面闻味儿，不是狗鼻子是什么？还是说，你对我有什么非分之想，特意来蹲守？”

“你……你找死！”萧玉气得浑身发抖，体内窥道境后期的灵气不受控制地涌动起来，在体表形成淡淡的微光。他一步踏前，指着萧逸的鼻子，“萧逸，我看你是皮痒了！今天不教训你，我萧玉两个字倒过来写！”

跟在萧玉身后的两个少年，萧明和萧虎，也撸起袖子，面露凶光，准备动手。

远处的萧灵儿见状，急得直跺脚，却又不敢上前。

面对汹汹来势，萧逸心中却一片清明。若是之前，他绝无可能与萧玉正面冲突，只能忍气吞声。但此刻，混元窍初成，虽然里面空空如也，只有几缕细微得几乎可以忽略的混元真气，但他整个人的感知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在他的“眼”中，萧玉身上灵气运行的轨迹，那因愤怒而略显急促和紊乱的节奏，甚至他脚步虚浮、下盘不稳的弱点，都变得清晰可见。这是《混元贱经》带来的某种直觉，或者说，是“洞察”之始。

“教训我？”萧逸嘴角那抹戏谑的弧度更明显了，“就凭你这被酒色掏空了的身子？脚步虚浮，灵气涣散，萧玉，你这窥道境后期，怕不是用丹药硬堆上去的吧？真动起手来，怕是不比我这个‘废物’强多少。”

这话如同毒针，精准地刺中了萧玉的痛脚。他的修为确实有相当一部分是靠他爷爷提供的资源堆砌上来，根基远不如那些稳扎稳打的同阶。此刻被萧逸当众揭穿，更是恼羞成怒。

“放屁！老子今天就让你这废物看看，什么是真正的实力！”

萧玉怒吼一声，再也按捺不住，身形前冲，右手握拳，淡红色的火属性灵气包裹拳头，带着一股热浪，直捣萧逸面门！正是萧家基础拳法——烈焰拳！虽然只是入门级拳法，但在萧玉窥道境后期的灵力催动下，倒也虎虎生风，威力不容小觑。

若是以前的萧逸，面对这一拳，除了硬抗受伤或者狼狈躲闪，几乎没有第三种可能。

但此刻，萧逸动了。

他没有后退，也没有硬接。在混元子残魂那带着一丝玩味的“啧啧，小子，用‘滑溜步’，左三步，侧身，攻他右肋下三寸，那里是他灵气运转的节点！”的提示响起之前，萧逸的身体已经本能地做出了反应。

他的脚步变得异常轻灵、诡异，如同泥鳅一般，向左轻轻滑出三步，间不容发地避开了那炽热的拳锋。动作幅度极小，效率却极高，正是《混元贱经》附带的入门步法之一——滑溜步！

在侧身闪过的刹那，萧逸并指如剑，体内那微乎其微的混元真气凝聚于指尖，看准萧玉因出拳而露出的破绽——右肋下某处灵气流转稍显滞涩的点，轻轻一戳！

这一戳，没有丝毫烟火气，更没有强大的灵力波动，看上去就像是随意的一点。

然而——

“呃啊！”

萧玉前冲的势头猛地一滞，仿佛被点了穴道一般，整条右臂的灵气运行瞬间被打断，拳头上的火焰骤然熄灭，一股岔气般的剧痛从肋下传来，让他闷哼一声，脸色瞬间煞白，蹬蹬蹬连退好几步，才被身后的萧明萧虎扶住，险些一屁股坐倒在地。

静！

死一般的寂静！

萧明、萧虎目瞪口呆，扶着脸色惨白、惊疑不定的萧玉，如同见了鬼一般看着萧逸。

远处的萧灵儿更是捂住了嘴，大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发……发生了什么？

窥道境后期的萧玉，主动攻击窥道境初期的萧逸，结果……被萧逸随手一点，就打退了？还吃了亏？

这怎么可能？！萧逸不是连灵气都存不住的废物吗？他刚才那诡异的步法，那精准的一指……是怎么回事？

萧玉感受着肋下隐隐作痛、灵气阻塞的感觉，又惊又怒，更多的是茫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刚才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运转自如的灵气，像是被一根针扎破的气球，瞬间泄了气！那种力量失控的感觉，让他心底发寒。

“你……你用了什么妖法？！”萧玉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色厉内荏地喝道。

萧逸缓缓收回手指，感受着体内那因刚才一击而几乎消耗殆尽的混元真气，心中却是畅快无比。这就是力量！哪怕只有一丝，也能扭转局面的力量！

他拍了拍手，仿佛沾上了什么灰尘，语气依旧平淡，甚至带着点遗憾：“妖法？打你这个药罐子，还需要用妖法？萧玉，看来你不仅脑子不好，眼神也不太行。以后没事多吃点猪脑，以形补形。”

“你！”萧玉气得差点吐血，却又不敢再轻易上前。刚才那诡异的一幕实在让他心里发毛。

“滚吧。”萧逸懒得再跟他们废话，眼神骤然一冷，“再敢来我院子撒野，下次戳的就不是你的肋骨了。”

那冰冷的眼神，让萧玉三人浑身一激灵，仿佛被什么危险的野兽盯上了一般。他们从未在萧逸身上感受过这种气势。

“你……你给我等着！”萧玉撂下一句毫无威慑力的狠话，在萧明萧虎的搀扶下，灰溜溜地快步离开，背影狼狈不堪。

直到三人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萧逸才缓缓松了口气，背后隐隐出了一层细汗。刚才看似轻松，实则凶险。他那点微末的真气，只够支撑一击，若是萧玉不顾一切再次扑上来，他恐怕就要露馅了。

“啧啧，小子，可以啊！现学现卖，这‘破气指’用得虽然后力不济，但眼光和时机倒是刁钻，颇有老夫当年几分‘贱’味了！”混元子戏谑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萧逸无奈地在心中回应：“前辈，您就别取笑我了。若不是您提醒，我恐怕也发现不了他那个弱点。”

“哼，老夫只是提个醒，能抓住机会是你自己的本事。《混元贱经》的核心便是‘洞察’与‘利用’，你能在战斗中本能地运用，说明你与此经有缘。”混元子的语气难得正经了几分，“不过，你如今真气太弱，混元窍初开，还需勤加修炼，并寻找资源补充。你这‘漏灵之体’配合混元窍，就是个无底洞啊！”

萧逸深以为然。刚才那一下，几乎抽空了他好不容易积攒的一点家底。

“逸哥哥！”萧灵儿这时才敢跑过来，小脸上满是惊喜和担忧，“你没事吧？你……你刚才怎么做到的？萧玉他……”

“我没事，灵儿。”萧逸对她笑了笑，安抚道，“可能就是运气好吧，他自己用力过猛，岔了气。”

他暂时还不想暴露自己的秘密，不是不信任灵儿，而是事关重大，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萧灵儿虽然觉得不可思议，但见萧逸不愿多说，也很懂事地没有追问，只是开心地道：“没事就好！逸哥哥，你刚才好厉害！看萧玉以后还敢不敢欺负你！”

又关心了几句，萧灵儿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萧逸回到小屋，关上门，迫不及待地拿起那个破蒲团。

“前辈，接下来我该如何修炼？这混元窍虽然能存住真气，但我吸纳灵气的效率实在太低了。”

“效率低？那是你方法不对！”混元子哼道，“《混元贱经》的纳气法门，岂是那破烂《引气诀》可比的？你现在就按照我传你的‘万象归流’法门，重新尝试引气入体，导入混元窍炼化！”

萧逸依言，再次盘膝坐在蒲团上，摒弃杂念，运转《混元贱经》中记载的“万象归流”法门。

这一次，感觉截然不同！

之前的《引气诀》，像是用一个小勺子，小心翼翼地从灵气海洋里舀水，生怕动作大了引起不适。而这“万象归流”，却像是在他周身打开了无数个微小的漩涡，以一种更霸道、更高效的方式，强行攫取着周围的天地灵气！

灵气涌入的速度，何止快了十倍！

虽然其中九成九的灵气，依旧如同穿过筛子一样，从他体内流失。但就在那流失的瞬间，“万象归流”法门产生一股奇异的牵引力，配合着混元窍的吸力，硬生生地从那奔腾的灵气洪流中，截留住了比之前多上数倍的精纯灵气，投入那芥子大小的混元窍中！

混元窍内，那混沌虚无的空间微微旋转，将这些驳杂不纯的灵气碾碎、提炼、融合，最终化为一缕缕精纯无比、呈现混沌灰色的混元真气！

虽然这个过程消耗巨大，最终留存下来的混元真气依旧稀少，但比起之前那可怜的一丝，已经堪称飞跃！

萧逸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力量在一点点地壮大！这种实实在在的进步感，让他激动得几乎要颤抖。

“感觉到了吧？”混元子懒洋洋地道，“这才是《混元贱经》的正确打开方式。不过，你这院子灵气太稀薄了，就算有法门，也是事倍功半。想快速提升，得去找灵气浓郁之地，或者……嗑药。”

“灵气浓郁之地？丹药？”萧逸苦笑，“前辈，您也看到了，我在家族地位低下，例钱微薄，还要给母亲买药，哪里有余财去购买修炼资源？灵气浓郁之地，更是被家族重点弟子和长老们占据着。”

“蠢！谁让你去买了？”混元子嗤笑一声，“《混元贱经》是干嘛的？是让你去偷去抢吗？当然不是！是让你去‘捡’！”

“捡？”萧逸愕然。

“没错！就是捡！”混元子语气带着一种教唆犯的诱惑，“你们这萧家，立族也有几百年了吧？就没有个什么废弃的丹药房、药圃？就没有个堆放炼废药渣、破碎兵器的地方？那些东西对别人是垃圾，对你而言，说不定就是宝藏！”

“混元真气，可熔万法，可纳万源。那些废弃丹药中残留的药力，破碎兵器中蕴含的微弱金气，甚至药渣中沉淀的草木精华，对你而言，都是可以汲取炼化的‘资源’！虽然驳杂，但经混元窍提炼，一样能化为精纯的混元真气！这不比你去跟那些小娃娃争抢那点可怜的灵石和丹药强？”

萧逸的眼睛猛地亮了起来！

对啊！他怎么没想到！

家族确实有专门堆放废弃物品的区域，就在后山脚下，被称为“废苑”。那里常年无人问津，堆满了各种修炼垃圾。对于旁人而言，那里是毫无价值的污秽之地，但对他这个拥有《混元贱经》和混元窍的人而言，那里很可能是一座尚未开发的宝山！

“前辈高见！”萧逸由衷赞道。

“嘿嘿，这才哪到哪？跟着老夫，以后有你好‘捡’的！”混元子得意洋洋。

接下来的日子，萧逸的生活节奏依旧。白天，他依旧那副沉默寡言、忙于庶务的模样，偶尔去家族讲堂听些基础的修炼理论，或是去藏书阁翻阅杂书，行为与以往无异，最大限度地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

萧玉经过那晚之事后，似乎消停了不少，虽然眼神更加怨毒，但暂时没再来找麻烦。或许是被萧逸那诡异的手段吓住了，又或许是在暗中酝酿着什么。

而到了夜深人静之时，萧逸便按照“万象归流”法门刻苦修炼，稳固混元窍，积攒那微薄的混元真气。同时，他开始有意识地关注“废苑”的情况。

几天后的一个夜晚，月黑风高。

萧逸换上一身深色的旧衣服，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溜出了自己的小院，朝着后山脚下的废苑潜去。

废苑占地不小，但荒草丛生，弥漫着一股腐朽和药渣混合的怪异气味。借着微弱的月光，可以看到到处堆放着如同小山般的废弃物：炼废的、颜色古怪的丹药残渣，断裂、锈蚀的刀剑兵器，甚至还有一些破损的符纸、阵盘碎片。

这里寂静得可怕，连虫鸣声都很少，只有风吹过荒草的沙沙声。

“啧啧，真是暴殄天物啊！”混元子的声音在萧逸脑海中响起，带着痛心疾首的味道，“看看那堆药渣，里面至少混杂了三种五十年份以上灵草的药性，虽然炼废了，但本源未散！还有那堆破铜烂铁，玄铁、寒铁、赤铜……虽然灵气流失严重，但材质本身蕴含的金气对你淬炼经脉大有裨益！快，小子，运转‘万象归流’，老夫教你如何最大效率地‘捡垃圾’！”

萧逸依言，走到一堆相对较高的废弃丹药残渣前，盘膝坐下，全力运转“万象归流”法门。

这一次，他周身产生的吸力漩涡，不再仅仅针对天地灵气，更是笼罩了身前的废弃丹药！

一丝丝极其微弱、颜色各异、属性不同的残存药力，被强行从那些废丹残渣中抽取出来，汇入萧逸体内。这些药力狂暴而驳杂，若是寻常修士吸入，轻则经脉受损，重则走火入魔。

但它们一进入萧逸体内，那强大的“漏灵”特性再次发挥作用，如同最精密的过滤器，将其中最狂暴、最具破坏性的杂质瞬间分离、散逸出去。而剩余那些相对温和、精纯的本源药力，则被导入混元窍。

混元窍混沌旋转，如同一个巨大的磨盘，将这些不同属性的药力碾碎、调和、提炼，最终去芜存菁，化为一缕缕精纯的混元真气！

效率比起单纯吸收天地灵气，快了何止数倍！

萧逸心中狂喜，如同一个饥渴的旅人发现了绿洲，贪婪地汲取着这座“垃圾山”中的养分。

他的修为，正在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悄然提升着。

然而，就在他沉浸于这种飞速进步的喜悦中时，混元子带着一丝戏谑的声音再次响起：

“嘿，小子，先别光顾着高兴。你的‘机缘’，好像还不止这点垃圾。看见你左前方那堆破铜烂铁下面，露出来的那个黑不溜秋、缺了个口的破香炉了吗？对，就是那个，给老夫弄过来。那玩意儿，有点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