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魂归旧年
星海的浩瀚与冰冷还残留在意识深处,少羽感觉自己像一片无依的浮萍,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飘了很久。掌心的照片始终是唯一的温度,董锐的笑脸隔着泛黄的相纸,像是黑暗里唯一的光。他以为这就是死亡的尽头,是跨越五十年光阴后,终于能奔赴的重逢,可下一秒,一股剧烈的拉扯感突然从四肢百骸传来,像有无数根无形的线,将他的灵魂往某个方向狠狠拽去。
“唔……”
一声压抑的闷哼从喉咙里滚出,少羽猛地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不是预想中的虚无,也不是记忆里2080年病房的米白墙壁,而是一片带着斑驳痕迹的奶黄色墙面,墙顶悬挂着一盏老式的白炽灯,灯管边缘积着薄薄的灰尘,发出“滋滋”的微弱电流声,光线昏黄又刺眼,晃得他眼睛生疼。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消毒水味,还夹杂着一丝老旧木头的霉味,和他熟悉的智能医院里那股淡淡的消毒凝胶味截然不同。他动了动手指,却发现浑身都沉得厉害,像是被灌了铅,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的钝痛。更让他心惊的是,手背上传来的冰凉触感——不是针孔留下的触感,而是两根透明的输液管,正一滴滴往他血管里输送着液体,除此之外,胸口还贴着心电监护仪的电极片,腰间甚至插着一根导尿管,陌生的仪器将他牢牢地束缚在病床上。
“这是……哪里?”
沙哑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陌生得让他自己都愣住了。这不是他八十岁时那种苍老得像破风箱的嗓音,也不是二十四岁时清冽的少年音,而是一种带着粗粝质感的中年男声,像是长期抽烟留下的痕迹。
他下意识地抬手想去摸自己的喉咙,却在抬手的瞬间,看到了一双完全陌生的手。
那是一双中年男人的手,手背青筋凸起,指关节粗大,虎口处还有一道浅浅的疤痕,指甲缝里甚至残留着一点洗不掉的黑色污渍。这不是他的手!他的手因为常年握照片,掌心早已磨得光滑,指节因衰老而变形,绝不是这样带着力量感,却又透着几分粗糙的模样。
恐慌像潮水般瞬间淹没了他,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可身体的虚弱和陌生感让他刚抬起上半身就重重摔回床上,牵动了身上的仪器,发出一阵“嘀嘀嘀”的急促警报声。
就在这时,脑海里突然炸开了一道惊雷。
无数陌生的画面、声音、情绪像决堤的洪水般涌了进来——嘈杂的酒吧音乐、刺鼻的烟酒味、男人之间的嘶吼谩骂、冰冷的刀锋划过皮肤的痛感,还有一个名字在脑海里反复回响:王鹏,王鹏……
“啊!”
少羽抱着头蜷缩起来,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冷汗。他的记忆还停留在2080年的病房里,停留在五十年的孤寂和对董锐的思念里,可此刻涌入的记忆却属于另一个人:一个叫王鹏的男人,三十岁,混迹街头,是当地黑帮王家的小少爷,几天前因为帮派火拼,被人一枪打中胸部,送进医院后就一直昏迷不醒。
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记忆在脑海里疯狂碰撞、撕扯,像是要把他的意识硬生生劈成两半。他既记得2030年夏末董锐在槐树下泛红的眼眶,记得五十年里每一个深夜摩挲照片的触感,也记得王鹏二十岁时第一次打架捅人的恐惧,记得帮派里那些血腥的规矩和冰冷的算计。
“不……别过来!”他痛苦地嘶吼着,双手死死抓着头发,指腹深陷进头皮,可那股撕裂般的疼痛丝毫没有减轻,反而越来越剧烈,眼前的景象开始旋转,白炽灯的光变成了一道道扭曲的光带,耳边除了仪器的警报声,还混杂着记忆里的嘶吼和哭喊。
病房外的走廊里,护士站的值班护士正低头整理病历,突然听到病房里传来剧烈的动静和警报声,脸色一变,立刻朝着病房跑去,一边跑一边按下了呼叫铃:“张医生!302床的王鹏有动静了!”
很快,穿着白大褂的张医生和两个护士冲进了病房。映入他们眼帘的,是原本昏迷了三天的王鹏正蜷缩在床上,双手抱头,身体剧烈颤抖,额头上的冷汗已经浸湿了枕巾,心电监护仪上的心率曲线疯狂波动,数值一路飙升到150。
“快,准备镇静剂!”张医生快步走到床边,伸手按住王鹏挣扎的肩膀,试图让他平静下来,“王鹏!醒醒!你现在在医院,很安全!”
可此刻的少羽,意识还在记忆的漩涡里挣扎,张医生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模糊又不真切。他只觉得有人在碰自己,那触碰带着陌生的压迫感,让他下意识地想反抗,刚抬起手就被护士牢牢按住。冰凉的针尖刺入手臂,镇静剂缓缓推入血管,没过多久,那股撕裂般的疼痛渐渐减轻,意识也开始变得模糊,身体的挣扎慢慢停下,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和眼底未散的惊恐与迷茫。
看着监护仪上逐渐平稳的心率,张医生松了口气,擦了擦额角的汗,对身边的护士说:“他刚醒,意识还不清醒,出现了记忆混乱的情况,先观察着。另外,立刻联系王家,告诉他家属王鹏醒了。”
“好的张医生。”护士点点头,转身快步走出病房,来到护士站拿起了老式的座机电话。她翻出病历本上登记的联系方式,指尖有些犹豫地按下了那串数字——整个医院的人都知道,302床的王鹏是“王家”的人,而那个盘踞在本地多年的黑恶帮派,从来都不是好惹的。
电话响了三声,被人接了起来,听筒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语调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像是淬了冰:“喂。”
“您好,请问是王家吗?这里是市第一人民医院,您家的病人王鹏,刚刚苏醒了,情况暂时稳定,麻烦你们过来一趟。”护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紧接着,女人的声音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像是惊讶,又像是别的什么情绪:“他醒了?”
“是的,刚刚醒过来,不过意识还不太清醒,医生说需要家属过来配合沟通。”
“知道了,我们马上过去。”女人说完,直接挂断了电话,没有多余的问候,也没有询问具体的病情。
而在城市另一端,一栋装修奢华却透着压抑的别墅里,女人放下手中的电话,缓缓靠在真皮沙发上。她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旗袍,领口处别着一枚珍珠胸针,妆容精致,可眼底却没有丝毫温度。她的指尖轻轻摩挲着冰凉的手机外壳,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低声呢喃着,声音里淬着怨毒:“王鹏……居然醒了。”
她顿了顿,指甲用力掐进掌心,留下几道浅浅的红痕,语气里满是不甘与恨意:“真是命大……可恶。”
五年前的那场恩怨,她以为随着王鹏的昏迷,终于能画上句号,可没想到,他竟然醒了。也好,她想,醒了也好,有些账,总要当面算清楚才痛快。
她站起身,走到穿衣镜前理了理旗袍的褶皱,对着镜子里那张美艳却冰冷的脸,缓缓勾起唇角:“等着我,王鹏。我们的账,该好好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