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诊阿尔茨海默症那天，我在笔记本上写下第一条备忘：他叫陆承舟，是我的丈夫。后来，
我偷偷填了疗养院申请表，学着模仿他的签名。生日那天，我为他弹完最后一首曲子，
却看见他拿着那份伪造的文件，红着眼睛问我："为什么要一个人做这样的决定？
"我望着这个熟悉的陌生人，轻声反问："请问...你认识我的承舟吗？
"1颜料泼出去的瞬间。我的手僵在半空。不是这样的。脑海里的海豚。
明明是流畅的银色线条。跃出深蓝海面。可画布上。只剩一团混乱的钴蓝。像淤青。
我盯着自己的右手。它刚刚，背叛了我。晚上。我给承舟倒水。走到客厅中央。却突然停住。
我拿着杯子。站在原地。脑子里空荡荡的。为什么要拿杯子？我要做什么？承舟从书房出来。
看到我。脚步顿了一下。他走过来。很自然地接过我手里的杯子。“站在这儿想什么呢？
”他的声音很轻。我张了张嘴。“忘了。”说完自己先愣住了。承舟看着我。
眼神里有东西闪了一下。很快。但被我抓住了。是担忧。他喝了一口水。笑笑。
“是不是最近赶稿太累了？”他把杯子递还给我。“早点休息。”我接过杯子。指尖冰凉。
深夜。我站在浴室镜子前。里面的人。很陌生。眉毛是我。眼睛是我。可拼在一起。
哪里不对。像一幅临摹坏了的画。我凑近。想看得更清楚。镜面却忽然模糊。好像有层雾。
隔在我和“她”之间。我抬手想擦镜子。却发现。是自己的眼眶满了。“苏辞？
”承舟在门外。声音带着睡意。“还没好？”我猛地回神。吸了口气。声音尽量平稳。
“就好了。”我对着镜子扯出笑容。“不小心碰掉了东西。”镜子里的人。也在对我笑。
比哭还难看。2医生的嘴一张一合。白色的诊室。安静得可怕。
“早发性……”“……阿尔茨海默症。”后面的话。我听不清了。耳朵里嗡嗡作响。
像住进了一群蜜蜂。承舟的手。猛地攥紧了我。他的掌心很烫。攥得我指骨生疼。
他问了医生什么。声音干涩。我听见“治疗”、“预后”……还有“进行性”……每一个词。
都像冰锥。扎进我心里。回家的车上。我们都没说话。窗外的街景飞速倒退。熟悉的店铺。
常去的咖啡馆。我和他第一次约会的广场……这一切。以后都会忘记吗？我偷偷拿出手机。
在搜索框里。一个字一个字地输入。“早发性阿尔茨海默症”。页面跳转。密密麻麻的字。
记忆衰退……”“认知功能障碍……”“目前无法治愈……”“平均病程……”我关掉屏幕。
屏幕黑了。映出我苍白的脸。晚上。我蜷缩在沙发里。承舟坐过来。把我揽进怀里。
他的怀抱很暖。有淡淡的洗衣液味道。这是我曾经最安心的港湾。可现在。我只觉得冷。
“承舟。”我把脸埋在他胸口。声音闷闷的。“嗯？”“我怕。”这两个字。
几乎用尽了我全部的力气。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睡着了。然后。
我感觉到他收紧了手臂。下巴轻轻抵着我的头顶。“别怕。”他的声音沙哑。像被砂纸磨过。
“苏辞。”“我在。”“我会一直在。”他的承诺很重。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
我知道他说的是真的。可正是这份“真实”。让我无比恐惧。我害怕的。
从来不是忘记这个世界。而是忘记他。3门铃响的时候。我正在厨房发呆。
盯着水壶上升起的水汽。忘了自己要干什么。承舟去开门。我听见一个温和的女声。“路过，
来看看你们。”是姜妍。承舟的母亲。她走进来。穿着熨帖的羊绒衫。头发一丝不苟。
手里提着精致的果篮。“苏辞看起来气色不错。”她微笑着。把果篮放在桌上。动作优雅。
我扯了扯嘴角。“妈，您坐。”“我去倒茶。”我在厨房磨蹭。听着客厅里的对话。
“这个病，我了解过。”姜教授的声音平稳。像在课堂上分析案例。
“对家属的心理压力是巨大的。”“承舟，你最近瘦了。”水杯有点烫手。我稳住呼吸。
端茶出去。“谢谢。”她接过。目光落在我手上。“听说，前几天差点出事？
”她指的是烧干锅那回。承舟眉头微皱。“妈，没事了。”“我只是担心。”她抿了口茶。
“承舟为了陪你复查。”“推迟了星河湾的项目会议吧？”“那是他们所今年最重要的项目。
”我的指尖掐进掌心。不疼。麻麻的。她没再多说。又坐了一会儿便离开。
带着那抹无懈可击的微笑。送走她。承舟回到客厅。看见我还在擦那只已经干透的杯子。
他走过来。握住我的手腕。拿走杯子。用掌心包住我冰凉的手指。“别听妈乱说。
”他低声说。“项目没事。”我抬头看他。想从他眼里找到一丝勉强。没有。只有疲惫。
那天夜里。我梦见自己变成了一面镜子。承舟站在我面前。我却开始一片片碎裂。
每一片锋利的碎片。都映出他惊痛的脸。然后。划向他。4汤在锅里咕嘟。我盯着那圈涟漪。
白色的雾气上升。旋转。像一团模糊的记忆。我是谁？我在哪？尖锐的报警器。
猛地刺穿我的耳膜。浓烟。从烧干的锅底冒出来。黑色的。张牙舞爪。我站在原地。
动弹不得。“苏辞！”陆承舟冲了进来。他的动作快得像一道影子。关火。盖锅盖。开窗。
浓烟被风吹散。露出他苍白的脸。他没看我。先是仔细检查了灶台。
又反复确认了报警器的电池。然后。他转过身。一把将我紧紧抱在怀里。“没事了。
”他的声音在我头顶。带着未散的颤抖。“没事了。”他的怀抱很紧。勒得我骨头生疼。
可我没有挣脱。过了很久。他才慢慢松开我。抬手摸了摸我的头发。“下次……”他顿了顿。
改了口。“饿了吗？”“我们点外卖吧。”我看着他转身去拿手机的背影。喉咙发紧。
“对不起。”声音轻得像叹息。他背影僵了一下。没有回头。“别说傻话。”那天晚上。
我翻出了藏在抽屉深处的笔记本。翻开第一页。我拿起笔。手还在微微发抖。我写：陆承舟。
咖啡只加一点点糖。太多他会皱眉。我写：他笑的时候。左边眉毛会轻轻动一下。右边不会。
我写：他抱我的时候。喜欢把下巴搁在我头顶。我一笔一划地写。像个小偷。
偷取着关于他的一切。也像在为自己。准备一份未来的遗嘱。5屏幕的光。映在我脸上。
蓝洼洼的。我在搜索框里输入：“全封闭式疗养院”。“阿尔茨海默症专业护理”。
页面跳转。弹出一张张图片。干净的房间。穿着统一服装的老人。表情都很安静。
安静得空洞。我点开一家机构的介绍视频。背景音乐很柔和。护士的声音像裹着糖霜。
们提供二十四小时专业照护……”“确保每一位入住者……”“享有尊严的晚年……”尊严。
我的指尖停在触摸板上。这个词真重。门外传来脚步声。我猛地合上笔记本。
陆承舟推门进来。手里端着杯牛奶。“在忙？”“随便看看。”我接过牛奶。温热透过杯壁。
他看了眼合上的电脑。眼神柔和下来。“找到新兴趣了？挺好。”他以为我在画画。
或者看剧。他不知道。我在为我们策划分离。第二天。姜妍又来了。这次她没带果篮。
带来一个米白色的文件夹。“这是几家机构的资料。”她语气平和。像在推荐不错的餐厅。
“环境和医疗条件都很好。”“或许，你可以了解一下。”她把文件夹放在茶几上。
推到我面前。我看着那份文件。没有动。她起身离开时。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
“为自己考虑。”“也为承舟考虑。”门关上了。我伸出手。拿起那份文件夹。很轻。
又很沉。晚上。我锁上书房门。打开电脑。找到一份陆承舟签过名的文件。对照着。
在空白纸上练习。陆、承、舟。笔画不多。我却写了一遍又一遍。总是不像。最后一遍。
我用力过猛。笔尖划破了纸。我看着那个破碎的名字。像看到了我们自己。
我在日记本上写：“我必须自己走。”“不能由她来送。”6画架支在窗边。阳光很好。
我调好颜料。深深吸了口气。笔尖落在亚麻布上。很稳。他的轮廓。我画过千百遍。
肌肉记得比脑子清楚。下颌的线条。颈部的弧度。很快在画布上浮现。比想象中顺利。
可当画到眼睛时。我的笔停住了。他的眼睛。是什么样子的？是深的。我知道。
可里面有什么？是看着我时。那种柔软的专注？还是思考时。微微眯起的锐利？我拼命回想。
脑海里却只有一片模糊的温柔。不对。不是这样。我丢下笔。翻出手机。
手指发抖地滑动相册。这张。他笑着。可眼神为什么这么模糊？那张。他看着我。
可我怎么想不起当时的情景？每一张照片。都像隔着一层毛玻璃。那么陌生。“啊——！
”我失控地。将画布从架子上扯下来。狠狠撕碎！碎片落了一地。像我的心。“苏辞？
”陆承舟在敲门。声音带着急切。“你怎么了？”我靠着墙滑坐在地上。看着满地的狼藉。
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背。不让自己哭出声。“别进来…”我声音嘶哑。带着绝望的乞求。
“求你了…”“别看我…”7清晨。阳光照在眼皮上。我睁开眼。一种奇异的清明。
像浓雾散尽。“承舟。”我轻声唤他。他睁开眼。带着睡意和惯性的担忧。“今天天气真好。
”我说。“我们大学门口那家生煎。”“你还记得吗？”“突然想吃了。”他愣住了。
眼睛一点点睁大。“你……”他声音发紧。“你想起来了？”我点点头。对他笑。“嗯，
想起来了。”他的眼眶瞬间红了。猛地抱住我。手臂收得很紧。
“太好了…苏辞…太好了…”他信了。趁他上班。我开始行动。找出藏在储物柜深处的毛线。
那条织了拆、拆了织的灰色围巾。终于在今天完成了。翻出旧菜谱。是他最爱吃的几道菜。
食材清单清晰地印在脑中。我把步骤写在便签上。贴在厨房每个角落。他下班回来时。
家里亮着温暖的灯。饭菜的香气弥漫。他站在门口。像个不知所措的孩子。“都是你做的？
”他声音哽咽。“嗯。”我给他夹菜。“尝尝看，是不是以前的味道。”他低头吃饭。
肩膀微微发抖。晚上。我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嘴角在上扬。眼神却很空。
我在练习。练习如何演好一场。名为“告别”的戏。陆承舟从身后抱住我。把脸埋在我颈窝。
“苏辞。”他声音闷闷的。带着失而复得的狂喜。“你会好起来的。”“我就知道。
”我靠在他怀里。感受着他胸膛的震动。没有说话。只是抬起手。轻轻回抱了他。这个拥抱。
用尽了我全身的力气。8晚餐桌。烛光摇曳。我端出最后一道汤。清蒸鲈鱼。他最爱吃的。
“和当年一模一样。”他看着我。眼里的光比烛火还亮。我拿出藏好的围巾。灰色的。
织得不算平整。“生日快乐。”我说。他接过去。围在脖子上。摩挲着羊毛粗糙的纹理。
眼眶有点红。“我很喜欢。”他哑声说。“真的很喜欢。”饭后。我走到客厅角落的钢琴前。
掀开琴盖。手指落在琴键上。生疏地按下第一个音。是我们定情的曲子。《月光》。
弹错了好几个音。节奏也不对。但他一直听着。一动不动。烛光映在他脸上。
温柔得让我心碎。一曲终了。他用力鼓掌。“太好了。”他说。“苏辞，一切都太好了。
”他起身去厨房拿酒。想为这完美的一刻庆祝。我看着他的背影。挺拔的。
我曾无数次从背后拥抱的。突然。那个背影变得陌生。像隔着磨砂玻璃。轮廓模糊。他是谁？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心脏猛地一缩。恐慌感爬上脊背。不。不能现在。
我用力掐住自己的虎口。疼痛让我瞬间清醒。记忆的碎片重新拼凑。陆承舟。生日。告别。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嘴角重新上扬。他拿着酒杯回来。脸上带着期待的笑意。
“找到那瓶波尔多了。”他笑着说。“我们……”他的话停住了。仔细看着我的脸。
“你的脸色有点白。”他关切地问。“是不是累了？”我摇摇头。接过酒杯。
“可能是烛光晃的。”我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快。“来吧。”我举起杯。“敬你。
”“敬今天。”他看着我。眼里的疑虑慢慢散去。“敬你。”他柔声说。“苏辞。
”“敬我们。”酒杯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像一声微弱的丧钟。9蛋糕很漂亮。
八寸的巧克力慕斯。上面用奶油写着“承舟，生日快乐”。我小心翼翼捧着它。
从厨房走向客厅。烛光在蛋糕上跳跃。映着他的笑脸。一切都太完美了。完美得像一场梦。
就在我快要走到他面前时。他忽然站起身。“等一下。”他眼里闪着光。“我去把礼物拿来。
”“你藏起来的那个，对不对？”“我早就发现了。”他快步走向我的画室。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画室。那个抽屉……“承舟！”我下意识喊他。声音发紧。
他回头对我笑笑。“马上就好！”我站在原地。捧着蛋糕的手开始发抖。时间一秒一秒过去。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画室里传来抽屉拉开的声音。然后是纸张翻动的窸窣声。接着。
一切安静了。死一样的寂静。我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听见蜡烛燃烧的噼啪声。他出来了。
手里没有礼物。只有几张纸。他的脸在烛光下。白得吓人。“这是什么？”他的声音很轻。
轻得几乎听不见。我张了张嘴。发不出任何声音。“湖畔疗养中心……”他念着纸上的字。
声音开始发抖。“入院申请表……”“家属签字……”他抬起头。看着我。眼睛里全是血丝。
“苏辞。”“你告诉我。”“这是什么？”他一步步走近。
“你织围巾……”“学做菜……”“弹琴……”“所有这些……”他的声音陡然拔高。
“都是为了这个？！”“为了瞒着我……”“自己安排好一切……”“然后走掉？！
”“不是的……”我向后退。蛋糕在手里摇晃。
“你问我会不会好起来……”他猛地将那些纸摔在地上。“你早就知道答案！
”“你一直在骗我！”奶油写的名字化了。滴落在我的手上。黏腻的，冰冷的。像我的眼泪。
“承舟……”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破碎不堪。
“我不能……”“不能再拖累你了……”蛋糕从我手中滑落。“啪”地一声。摔在地上。
奶油四溅。像我们破碎的夜晚。10奶油在地上蔓延。像一团肮脏的雪。我的解释。
我的愧疚。我的计划。全都摊开在地上。和他破碎的目光混在一起。“拖累？
”陆承舟的声音在发抖。“你一直这么想？”他猛地转向门口。姜妍不知何时站在那里。
穿着妥帖的套装。面无表情。“是你！”陆承舟的眼睛红得吓人。“是你跟她说了什么！
”“是不是！”姜妍皱了皱眉。“承舟，注意你的态度。”“我只是提供了更理性的选择。
”“为了你们好。”“为了我们好？”陆承舟笑了。笑声又冷又苦。
“你只是想把你认为不完美的部分……”“从你的完美人生里清除出去！
”“就像你当年对爸那样！”姜妍的脸色终于变了。“陆承舟！”“出去！”他指着门口。
手指在颤抖。“现在！”门被重重关上。房间里只剩下我们。和满地狼藉。陆承舟喘着粗气。
慢慢蹲下身。抱住头。“对不起……”他声音闷在膝盖里。“苏辞，
对不起……”“我没发现……”我没发现你这么痛苦……”我看着他颤抖的肩膀。
所有准备好的话都卡在喉咙里。我走过去。想碰碰他。却在靠近的瞬间。闻到了奶油的甜腻。
太甜了。我低头。看着地上摔碎的蛋糕。那团柔软的、白色的东西。好像……很好吃？
我蹲下来。用手指蘸了一点。放进嘴里。甜的。陆承舟抬起头。愣愣地看着我。“苏辞？
”我看着他通红的眼睛。歪了歪头。这个人……为什么这么难过？我犹豫了一下。
用手指又蘸了点奶油。递到他面前。“你吃。”我小声说。“甜的。
”“吃了……就不难过了。”他的表情凝固了。眼泪毫无预兆地从他眼眶里滚落。
大颗大颗的。我有些慌了。“对不起……”我缩回手。“我是不是……做错了？
”他死死盯着我。像要从我脸上找出什么。“苏辞……”他声音嘶哑。“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认真地看着他的脸。很英俊。眉毛很浓。眼睛……很悲伤。可是。是谁呢？我努力地想。
脑海里却只有一片空白。一种熟悉的恐慌感涌上来。“对不起……”我往后缩了缩。
声音越来越小。“请问……”“你是谁？”“你认识……”我努力回忆着那个模糊的名字。
那个让我心安的名字。“你认识我的承舟吗？”时间静止了。他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他缓缓地、缓缓地蹲下身。平视着我的眼睛。颤抖的手。轻轻握住我沾满奶油的手指。
一字一句。“我是陆承舟。”他的眼泪滴在我们的手上。滚烫的。“我认识你。
”11房间里很安静。只有他压抑的抽泣声。我的手还被他握着。沾着奶油和泪水。黏腻的。
这个叫陆承舟的人。哭得像个孩子。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伤心。但手心传来的温度。
让我没有抽回手。“冷。”我小声说。他猛地抬起头。胡乱抹了把脸。“对不起。
”他松开我的手。又立刻抓住我的手腕。像是怕我消失。他拉着我走到洗手间。打开温水。
水流过我的手指。冲淡了奶油。也冲淡了他的眼泪。他的动作很轻。一根一根地洗。
像在擦拭珍贵的瓷器。“苏辞。”他忽然开口。声音还哑着。我抬头。
从镜子里看见他的眼睛。“我们不去疗养院。”他说。每个字都很重。“哪里都不去。
”我歪着头看他。“为什么？”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摇头。“外面冷。”他说。
“家里暖和。”那天晚上。他睡在我身边。手臂环着我的腰。很紧。我在黑暗里睁着眼睛。
努力回想“陆承舟”这三个字。像在沙滩上找一颗特定的沙粒。什么都想不起来。但很奇怪。
他的怀抱很熟悉。温度。力度。甚至心跳的频率。身体记得。比脑子清楚。我轻轻转过身。
面对他。月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照在他的眉骨上。很英俊。我的手指轻轻划过他的鼻梁。
他动了一下。把我搂得更紧。“苏辞……”他在梦里喃喃。我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苏辞。
然后是他的。陆承舟。像念一句咒语。也许念得多了。就能想起来。第二天清晨。我醒来时。
他已经在厨房。煎蛋的香味飘过来。我走到厨房门口。看着他忙碌的背影。
围裙带子系得太紧。勒出腰线。这个画面。好像在哪里见过。“醒了？”他回头对我笑。
眼睛还有点肿。我点点头。餐桌上摆着煎蛋和牛奶。还有一本厚厚的相册。“今天天气很好。
”他把煎蛋推到我面前。“我们看看照片吧。”他翻开相册。第一张。是两个孩子在游乐园。
女孩扎着羊角辫。男孩一脸不情愿。“这是我们五岁的时候。”他的手指抚过照片。
“你非要坐旋转木马。”“我嫌丢人。”我盯着照片。努力地想。空的。他又翻一页。
中学毕业照。大学迎新晚会。第一次旅行的合影。他讲着每一张照片的故事。声音很轻。
我安静地听着。像在听别人的故事。直到最后一页。婚纱照。我穿着洁白的婚纱。
他穿着黑色礼服。我们都在笑。他的手指停在照片上。微微发抖。“这是我们的婚礼。
”他说。“你说要办草坪婚礼。”“结果那天下了小雨。”我伸出手。
轻轻碰了碰照片上自己的笑脸。“她很开心。”我说。他抬头看我。眼睛红了。“是你。
”他纠正我。“你很开心。”我低下头。喝了一口牛奶。温的。从那以后。
看相册成了我们的日常。他一遍遍地讲。我一遍遍地听。有时候。我会突然问：“后来呢？
”他就会眼睛发亮。继续讲下去。但更多时候。我只是安静地听着。像在完成一个任务。
直到有一天下午。阳光很好。他坐在窗边读报。我看着他被阳光勾勒的侧脸。
忽然开口：“承舟。”他猛地抬头。报纸滑落在地。“你刚才……叫我什么？
”我歪着头想了想。“承舟。”我又叫了一遍。“牛奶凉了。”他愣在那里。然后笑了。
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好。”他站起来。“我去热牛奶。”他走向厨房。脚步轻快。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刚才那个名字。是脱口而出的。像呼吸一样自然。也许。有些东西。
不需要记得。因为它们从未离开。12热牛奶的香气飘过来。他哼着歌。
是昨天相册里那首婚礼进行曲。我站起身。走到书柜前。手指划过书脊。
停在一本厚重的画册上。《苏辞作品集：2015-2023》我把它抽出来。封面有点沉。
翻开第一页。是色彩奔放的抽象画。右下角签着凌厉的“苏辞”。我盯着那个签名。
不像我现在的字。“在看你的画？”他端着牛奶走过来。声音很轻。我点点头。
一页页翻过去。早期的画热烈张扬。后来的笔触渐渐温柔。最后一组画。
全是同一个男人的侧影。在看书。在煮咖啡。在窗边发呆。“这是我。”他指着画中人。
“你画了整整一年。”我的指尖拂过画上的轮廓。“为什么画这么多？”他沉默了一会儿。
“你说……”“怕忘记我的样子。”牛奶杯沿升起白雾。模糊了他的表情。下午他出门开会。
我一个人在家。打开了画室的门。这里已经很久没来了。画架上蒙着白布。我掀开布。
看见那幅未完成的肖像。只画到肩膀。颜料已经干了。调色盘上的颜色混在一起。
分不清原本是什么。我拿起画笔。蘸了点水。想在空白处试试颜色。笔尖悬在半空。
却不知道要画什么。该画眼睛吗？还是嘴唇？我努力回想他的脸。脑海里只有模糊的轮廓。
笔从指间滑落。在画布上划出一道水痕。像眼泪。抽屉最底层有个铁盒。我打开它。
里面全是小纸条。“他花生过敏”“周三要复诊”“喜欢下雨天”字迹从工整到潦草。
记录着遗忘的过程。最下面压着一封信。信封上写着：“给承舟”我拆开信。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不认识你了。对不起，以这样的方式告别。
请不要再找我。去过你该过的生活。——苏辞字迹歪斜。是最近写的。
原来我早就准备好了告别。我把信折好放回原处。像什么都没发生。晚上他回来时。
带了一束白色郁金香。“路上看到。”他递给我。“觉得很配你。”我接过花。香气很淡。
“谢谢。”他看着我。欲言又止。“今天……还好吗？”我低头摆弄花瓣。“我找到一封信。
”我说。“写给你的。”他的笑容僵在脸上。“你看了？”“没有。”我摇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