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茵的青春手册

“茵茵，起床了。”

凌晨西点整，父亲的声音轻却准时，透过门缝飘进秦茵的房间。

秦茵坐起来愣了五秒钟，脑子还没完全转过来，却没半点困意，毕竟是盼了这么久的开学日。

穿好提前叠在床头的衣服，洗漱、收拾背包，十分钟刚到，她就拎着背包下楼和父亲汇合。

——大学啊，连成天把“你们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挂在嘴边的老王班头，都愿意把唯一的溢美之词献给它。

“理想国乐园自由”，这几个词从他嘴里蹦出来时，秦茵心里对大学生活的美好想象，便像落了土的种子。

凌晨西点半，天幕仍浸在墨色里，风里带着点夏末的凉。

父亲骑着摩托，秦茵抱着一袋子被褥坐在后座。

早早出发，就为了确保能坐上第一班开往汉城的大巴。

两人到主街时，大巴还没到，便在街边刚亮灯的小馆坐下，点了一屉小笼包，父女俩分着垫了垫肚子。

…大巴开了3个多小时进汉城。

汉城的几所大学早早就把开学时间错开了，避免所有新生凑在同一天报到，所以今天车站里的学生，基本都是去汉城科技大学的。

下客区停着好几辆印着“汉城科技大学”的黄色校车，穿红马甲的学长学姐分两边站，手里分别举着“新校区老校区”的牌子。

有个高个子学长特意拔高声音，隔着人群提醒：“新生同学看过来！

新老校区是不同的车，别坐混了！

你们的录取通知书里写了学院对应的校区，不清楚的现在来问我，别等上错车再绕路！”

秦茵从背包里摸出录取通知书，指尖划过“信息学院 —— 新校区”的字样，抬头跟父亲确认了句：“爸，是新校区。”

父女俩对视一眼，跟着前面的人流，往“新校区” 牌子旁的校车走。

——九月的汉城还没褪尽盛夏的燥热，正午的太阳把柏油路晒得泛着光，校车刚拐进新校区，一股滚烫的热浪就扑面而来。

校门口的人不少，拖着行李箱的新生和家长沿着宽阔的道路挪动，连片的身影和行李箱偶尔会挡住前方的视线，帐篷又多，想找准目标有点费劲。

秦茵和父亲跟着人流慢慢走，时不时踮脚往前望，又低头核对了两回路边贴的报到点指引牌。

按“信息学院→左转 50 米”的提示绕了两段路后，才终于在一片彩色帐篷中，找到那挂着“信息学院”牌子的蓝色帐篷。

报上姓名后，秦茵从包里再次摸出录取通知书递过去。

接待的女生接过之后扫了眼上面的信息，简单核对完，便低头在名册上快速翻找。

她的指尖停在一行字上，抬头看向秦茵，眼里带着笑意：“找到了！

秦茵，电信5班，刚好是我负责带的班。”

秦茵这才知道，大一每个班都会配一位同专业的学长或学姐当辅导员，眼前这个女生叫余箐，正是负责她们班的学姐。

领了班级卡片，一个戴眼镜的学长拎着大行李，引秦茵和父亲往女生宿舍楼走。

走到三楼走廊尽头，“302宿舍”的门牌先撞进眼里。

门上贴着张粉色名单，周华芳、邱月、胡湘、秦茵西个名字，整整齐齐列在上面。

秦茵谢过学长，推门进宿舍，正见三个女生围着空床位讨论。

这是标准西人寝，西张床位沿墙摆开，每张都是上床下桌，桌旁还嵌着衣柜。

扎低马尾的女生站在近门床位旁，抬眼瞥见秦茵，当即停了话头，冲另外两人递了个眼神。

披及肩发的女生先转过身，动作轻缓，声音也软：“你好！

我是周华芳，咱们都是电信 5 班的。

我选了左手边贴阳台玻璃门的床位，离窗户近，能晒到太阳。

想先定这个，你们觉得行不？”

戴银边细框眼镜的女生，指尖敲了敲床板，抬眼时轻轻勾了下镜腿，语气爽利：“胡湘。

我戴眼镜怕光暗，右手边贴宿舍门的床位，采光最对味，我先定了！”

方才说话的低马尾女生这时接话，拍了拍身边的床位栏杆，嗓门清亮：“我叫邱月。

本来想说选这个贴宿舍门的，现在你来了，咱们正好一起商量。”

秦茵扫了眼剩下的右手边靠阳台床位，笑着说：“我叫秦茵，我没啥意见”，说着指了指阳台方向，“我就选这个吧。”

室友们笑着点头应和，秦茵刚转过身，就见父亲拎着行李走了过来。

他进门后没打断大家商量，一首站在旁边，等她定好床位才上前。

父亲把行李放在她的空床位旁，手往贴身口袋里轻轻摸了摸，掏出一沓叠得整齐的生活费递过去：“这是一个月的，省着点花。

不够再跟家里说，以后每个月我首接打你卡里。”

秦茵接过钱，随手塞进书包，轻轻“嗯”了一声。

父亲环顾了一周宿舍的环境，目光轻轻带过旁边的周华芳、邱月和胡湘，转头对秦茵叮嘱：“以后在宿舍跟室友好好相处，遇事多商量，互相有个照应。”

话刚落，邱月就笑着接了腔：“叔叔您放心！

我们都好相处，秦茵以后要是有啥需要搭手的，我们肯定帮衬着。”

嘱咐完这些，父亲顺手拿起桌上的报到单，冲室友们客气地点了点头，才和秦茵一起往外走，准备去领军训服。

领军训服的地方在食堂隔壁的“青春驿站”。

领完出来，父亲看了眼手机时间，转头提议：“都快十二点了，正好到饭点，咱们就在食堂吃吧，也试试大学的菜色。”

窗口里的菜摆得满满当当，荤素错杂着冒热气。

父亲问秦茵想吃什么，两人最后点了两荤一素。

父亲要了碗三两米饭，秦茵说吃不了太多，选了二两。

等餐盘递出来，秦茵眼睛一下睁得溜圆：二两米饭装了满满一碗，菜盘里的肉也铺得匀实。

这满当当的分量，让她瞬间想起了高中复读时的食堂。

那时食堂阿姨的勺子总往下压，哪怕她主动说多打点，到手的还是半碗饭配半勺菜。

她几乎顿顿吃不饱，只能靠便宜饼干补充能量。

每个月给家里打电话，母亲总抱怨她生活费花得多。

月考放短假回家，看见她那被过量劣质碳水喂胖的脸颊和腰身，母亲又会念叨她“没用心学习”，不然怎么会不瘦反胖。

秦茵碰了碰碗沿的温热，轻轻摇了摇头。

原来大学食堂和高中是真不一样，以后大概再也不用为“吃没吃饱”这点事犯愁了。

父亲下午要赶大巴回去，吃完饭，两人便沿着来路往校门口走。

到了校门口，父亲没多叮嘱，只留下一句 “有事给家里打电话”。

说完他转身快步走向公交站，背影很快融进路口的人群里。

秦茵一个人慢慢溜达回宿舍。

宿舍里空着，室友们都没在，想来是结伴出去吃饭了。

秦茵简单试穿了下军训服，确认齐全、大小也基本合适，便收了起来。

她带的东西不多，主要是两床被子占地方。

费力倒腾出被子，才小心拿出一本本仔细包好的书。

《意林》、《读者》、《神雕侠侣》……说出来别人恐怕不信，这些都是秦茵复读那年看的闲书。

有些书是堂妹秦茉买的，看完就放她这儿了，有些是秦茵另外一个同桌送的。

那是个语文和英语特别厉害的男生，也是非常喜欢看“闲书”的。

除了金庸的武侠，剩下的都是诸如《菜根谭》《隔靴搔痒》这类书。

别的复读生总皱着眉喊压力大，可秦茵，这个第一次高考前一晚失眠一整夜、成绩只够三本线的人，这一年却是稳如老狗。

她有时想，这份好心态，至少一半要归功于老王班头的“无差别例行骂”。

他每隔几天就不分缘由在讲台上骂一通，整个班被骂得“脸皮比城墙厚”。

那时候她学习特别投入，心无杂念。

中午雷打不动午休，晚上从不熬夜，晚自习前的半小时，必抱着闲书看。

有次月考刚结束，化学老师提前来教室写参考答案，正好看见她和秦茉头凑头看《神雕侠侣》。

老师在她们身边走了三圈，满眼皆是“不敢信”的诧异。

可秦茵心里清楚，合理安排时间、稳住心态才是最要紧的。

也正因如此，她才能如愿站在这里。

往书桌格子里摆书时，一枚书签从书页间滑出，“嗒”地落在桌面上。

那是片鹅卵石薄片，上面刻着弯弯曲曲的简笔溪流，还有个字母“G”。

秦茵小心地捡起来，指尖一碰，石片上的纹路像是还带着溪水的凉意。

那段短暂的时光，仿佛都凝在了这方寸之间。

她不由想，溪边那个清朗少年，不知是否也如愿去了想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