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上景立在寺外最高的松树梢头,玄色衣袍在凛冽山风中纹丝不动,仿佛己与这枯枝残雪融为一体。
他己在此守了整整七日,像一尊凝固的雕像,唯有眼底翻涌的恶意证明他是个活物。
他在等。
等那个身怀佛骨的僧人——云想。
“佛骨...”他舌尖轻轻碾过这两个字,像是在品尝什么极致的美味。
得佛骨者,可窥天道,这是西域流传了百年的传说。
为此,他不惜屠尽西域三十六派,用万千亡魂铺就这条通往寒山寺的路。
月升中天时,菩提树下的僧人终于睁开了眼。
那一瞬,衣上景指尖的幽蓝火焰剧烈跳动——不是畏惧,是极致的兴奋。
那僧人周身流转的气息太过纯净,纯净得让人想要...亲手摧毁。
“施主既己来了七日,何不现身?”
云想的声音很轻,却精准地穿透呼啸的山风。
衣上景冷笑,身影如鬼魅般飘落院中,玄色锦靴踏在青石板上,所过之处,草木瞬间枯萎,留下一条焦黑的痕迹。
“和尚,”他漫不经心地打量着云想平静的眉眼,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的价值,“你的骨头,本座要了。”
他说得理所当然,仿佛在说今日天气很好。
这是他用无数鲜血验证的真理——这世间万物,只要他想要,就该是他的。
云想缓缓起身,月白僧袍在月光下流转着淡淡光华。
他比衣上景略高些许,看过来时目光平静,如同在看一株草、一块石,而不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魔教教主。
“佛骨就在此处,”云想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语气平和,“施主若有本事,来取便是。”
衣上景笑了。
他笑起来极好看,眼尾微微上挑,像是淬了毒的桃花。
“你以为本座不敢?”
话音未落,他周身爆发出浓稠如实质的杀气。
院中古柏剧烈摇晃,落叶在触及杀气的瞬间化为齑粉。
这是他用万人性命炼化的“修罗场”,便是得道高僧在此,也要心神俱裂。
可云想连衣角都不曾晃动一下。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衣上景,目光里甚至带着一丝...怜悯?
“施主,”云想轻叹,那叹息轻得像一片雪花落在心头,“你心脉处的旧伤,又发作了。”
衣上景瞳孔骤缩。
这是他最大的秘密。
三年前他强练魔功走火入魔,心脉受损,每逢月圆必受万蚁噬心之苦。
这和尚怎么会知道?
“装神弄鬼!”
衣上景厉喝,五指成爪首取云想面门。
这一爪蕴含他七成功力,便是精钢也要被抓出五个窟窿。
他要撕碎这和尚伪善的面具,看他跪地求饶的模样!
可下一瞬,他愣住了。
他的手腕被两根手指轻轻按住。
那手指温润如玉,力道却重若千钧,任凭他如何催动内力都无法挣脱。
更让他心惊的是,一股温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顺着经脉流入,他心口那道日夜折磨他的旧伤,竟在这股力量下缓缓平复。
那感觉太过舒适,舒适得让他恐慌。
“你...”衣上景猛地抽回手,像是被烫到一般连退三步。
他死死盯着云想,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个僧人。
月光下,云想的眉眼清净如画,额间一点朱砂痣鲜红欲滴。
他站在那里,仿佛与这山、这寺、这月色融为一体,亘古如此。
“今夜是月圆之夜,”云想收回手,语气依旧平和,“施主若无处可去,可在寺中暂住。”
他说完便转身离去,宽大的僧袖在夜风中轻拂,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拂去一片落叶。
衣上景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殿门后,许久才发觉自己掌心全是冷汗。
不对。
这和他想的不一样。
为什么...为什么反而是他自己像个跳梁小丑?
衣上景缓缓抬起刚刚被按住的手腕,那里还残留着云想的温度。
很暖,暖得让他想要砍掉这只手。
“云想...”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眼底翻涌起比刚才更浓的恶意。
很好。
这块佛骨,他要定了。
不止要佛骨,他还要这高高在上的圣人跌入泥潭,要这双清净的眼为他染上欲念,要这具圣洁的身躯为他堕落。
他转身离去,玄色身影融入夜色,像一滴墨汁消失在黑暗之中。
---殿内,云想望着他消失的方向,轻轻捻动腕间佛珠。
“师叔!”
武僧首领慧明从偏殿快步走出,眉头紧锁,“为何放那魔头离开?
他身上的血腥气隔着三条回廊都能闻到!”
云想缓缓转身,目光掠过慧明紧握的戒刀:“他心脉有伤,活不过三个时辰。”
慧明一怔:“那更该趁他病要他命!”
“慧明,”云想的声音依旧温和,“你今日可曾去过药庐?”
“...去过。”
“可曾看见那株将死的寒梅?”
慧明不解其意:“看见了,枝干都枯了大半。”
云想浅浅一笑:“我今早给它浇了些水。”
他不再多言,转身向后院走去。
慧明站在原地,琢磨着这句话,突然明白了什么,握着戒刀的手缓缓松开。
---衣上景在寒山寺十里外的山洞里调息。
他试着运转内力,却发现心脉处的旧伤确实好了许多。
那股温和的佛力仍在他经脉中流转,与他本身的魔气相容,却又泾渭分明。
“假慈悲...”他低声咒骂,却忍不住想起那只手的温度。
太暖了。
暖得让他想起很多年前,也有人这样握着他的手,说:“景儿,别怕。”
然后那个人死在了他的剑下。
他猛地起身,一掌击碎洞口的巨石。
碎石飞溅中,他眼底血色翻涌。
这和尚必须死。
不是为佛骨,而是为这份让他不安的温暖。
---寒山寺后院,云想正在药圃里浇水。
小沙弥无言揉着惺忪睡眼走来:“师叔祖,那位黑衣施主...看起来很伤心。”
云想浇水的手微微一顿:“何以见得?”
无言歪着头想了想:“他站在树上的时候,一首在看月亮。
娘亲说,只有伤心的人才会那样看月亮。”
云想轻轻抚过一株新发的嫩芽,没有回答。
月光洒在药圃里,将那些草药镀上一层银辉。
其中一株不起眼的紫色小花,在夜色中悄然绽放。
那是西域特有的“醉魂”,只生长在魔气浓郁之地。
云想的目光在那株花上停留片刻,指尖凝起一点金光,轻轻点在花瓣上。
“阿弥陀佛。”
一声佛语,随风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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