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是蜚声国际的油画大师。我的母亲是殿堂级的钢琴家。而我,天生艺术绝缘,
是他们完美履历上唯一的败笔。在我八岁那年,他们终于确认,
我无法在画布上分辨勃艮第红与深绯红的幽微差别,也听不出肖邦夜曲中月光与叹息的重量。
为了不让我的“平庸”影响我天才妹妹的成长,他们带着妹妹远赴欧洲,
将我丢给了远房亲戚。他们说:“小念,艺术需要纯粹的环境。你妹妹的世界,你不懂,
也不必懂。”他们像丢掉一幅失败的草稿,随手,且毫不留恋。许多年后,
当他们被时代抛弃,被耗尽心血的天才女儿拒之门外,终于想起我这个“普通”的女儿时。
我正坐在自己一手创建的商业帝国顶端,俯瞰着这座城市的金融脉搏。
我看着他们衰老而悔恨的脸,平静地调整了一下金丝眼镜。“抱歉,我的时间很宝贵。
”“正如你们当年教我的,我从不把精力浪费在没有回报率的投资上。”1我是在八岁那年,
被父母确认为一件“残次品”的。父亲是苏柏青,当代最有名的油画大师,
一幅画能在苏富比拍出八位数。母亲是江语薇,享誉国际的钢琴家,巡演的门票一票难求。
而他们的长女,我,苏念,却是个不折不扣的艺术白痴。我分不清莫奈和马奈,
也听不懂贝多芬和巴赫。在他们看来,我天生缺少那根名为“艺术”的敏感神经,
是上帝开的最残忍的玩笑。与我截然相反的是我的妹妹,苏语。
她三岁就能哼出完整的咏叹调,五岁就能在画布上调出他们口中“拥有灵魂的色彩”。
她是他们的骄傲,是他们艺术生命的延续。而我,只是一个必须被割舍的,
会“污染”纯粹艺术环境的杂质。“小念,爸爸妈妈要带妹妹去维也纳,
那里有最顶尖的音乐学院。”母亲一边替妹妹整理着行李箱里的小洋裙,
一边用一种近乎施舍的平静语气对我说。“以后,你就在小姨家住下。
我们会按时给你打生活费。”我僵在原地,血液寸寸冰冷。小姨,
那个只在过年时见过几次的,眼神里总是藏着一丝刻薄与算计的女人。“我……我不想去。
”我攥紧了衣角,声音细若蚊蝇。“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我什么都会做。”是的,
我什么都会做。在这个家里,我早已学会了像个幽灵一样悄无声息地生活。自己上学,
自己吃饭,自己解决所有麻烦。只为了不打扰他们那神圣不可侵犯的“艺术创作”。
母亲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回头看我。她的眼神很美,却像一汪结了冰的深潭,
没有丝毫温度。“苏念,你已经八岁了,不要再这么不懂事。”“你妹妹的世界,你不懂,
也不必懂。她需要的是绝对纯粹的环境,去攀登艺术的顶峰。”“而你,”她顿了顿,
目光像手术刀一样剖开我最后的希望,“你的存在,只会是她的干扰。”父亲始终没有看我。
他正抱着苏语,用最温柔的声音,为她讲解着墙上那幅他最得意的画作《星陨》。
“宝宝你看,这里的蓝色,是宇宙初开时的寂静,
是万物归一的宿命……”他察觉到我的目光,终于吝啬地瞥来一眼,眉头微蹙。“小念,
你妹妹是万里挑一的天才,我们所有的心血,都必须倾注在她身上。”“你虽然普通,
但至少要学会安静。”他们就这样,带着他们璀璨的珍宝,登上了飞往欧洲的航班。
走得那么理所当然,那么毫不留恋。仿佛我不是他们的女儿,只是一件被遗忘在角落的,
蒙了尘的旧家具。房子很快被中介挂牌出售,我被一辆车送到了小姨家。
那是一栋位于城市另一端的旧式公寓,楼道里弥漫着挥之不去的潮湿霉味。
小姨沈惠兰接过我的小行李箱,脸上堆着虚假的笑。“哎呀,念念来了,
以后就把这里当自己家。”可我清楚地看见,她在我转身的瞬间,
眼底划过的那抹嫌弃与不耐。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我的地狱,开始了。2小姨一家,
是压榨我价值的精算师。他们住着我父母留下的大房子——美其名曰“替我保管”,
却把我塞进了北面那间终年不见阳光的储藏室。我父母每月准时打来的,
足够一个普通家庭优渥生活的生活费,我一分也见不到。沈惠兰会把账单甩在我脸上,
尖酸地刻薄道:“苏念,你吃我们家的,住我们家的,用我们的水电煤,你爸妈给的那点钱,
根本不够!”“你一个艺术家的女儿,怎么一点都不知道感恩呢?”感恩?
我每天天不亮就要起床,做好他们一家三口的早饭。放学后要洗掉堆积如山的衣物,
再把整个屋子打扫得一尘不染。晚上,
还要给比我小两岁的表妹辅导她永远做不完的数学作业。我的饭,
永远是他们吃剩的残羹冷炙。我的衣服,永远是表妹淘汰下来的,洗到发白的旧校服。
表妹苏琳琳完美继承了她母亲的品性,她会故意把墨水泼在我的作业本上,
然后无辜地眨着眼说:“姐姐,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她会当着同学的面,
炫耀我母亲从国外寄给她的限量版音乐盒,却在别人问起我时,
故作同情地叹气:“我姐姐啊,她比较笨,我爸爸妈妈说,她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他们一家人,像寄生虫一样,吸食着我的一切。不仅是金钱,
还有我身为“苏柏青之女”这个身份所带来的无形光环。沈惠兰热衷于参加各种太太聚会,
言谈间总会“不经意”地提起:“哎,我家那个外甥女,就是苏柏青的女儿,
从小在我这长大的。”她利用这层关系,为她那平庸的丈夫在单位里谋得了不少好处。
十五岁那年,我考上了全市最好的重点高中。沈惠兰非但没有一句祝贺,
反而将我的录取通知书藏了起来。那天晚上,我听见了她和丈夫在房间里的密谋。
“琳琳那成绩,上个三本都悬。我看这样,不如让她去读个艺术预科班,
就说是苏柏青的外甥女,从小耳濡目染,以后好歹能混个艺术生的名头。”“那苏念呢?
”“苏念?”沈惠兰冷笑一声,“一个丫头片子,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
我已经给她联系了乡下一所寄宿职高,让她去学个裁缝,也算有门手艺。等她走了,这房子,
这名声,就都是我们琳琳的了。”我躲在门外,浑身冰冷,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原来,
他们不仅要吸我的血,还要彻底吞噬我的人生。我不能坐以待毙。我看着桌上那个小小的,
琳琳用来录英语听力的录音笔,一个计划在脑中疯狂成形。沈惠兰为了给琳琳铺路,
特意在家里办了一场盛大的“家庭艺术沙龙”,邀请了所有沾亲带故的亲戚,
甚至还有几个本地小有名气的画家和音乐人。客厅里,琳琳穿着崭新的公主裙,
笨拙地弹着一首我听了无数遍的《致爱丽丝》,错音连连。沈惠兰却一脸陶醉,
向众人吹嘘:“我们琳琳啊,就是有天赋,随她那个名满天下的姨妈。
”气氛在虚伪的恭维中达到了顶峰。就在这时,
我按下了口袋里连接着蓝牙音箱的手机播放键。客厅中央那昂贵的音响里,
清晰地流淌出沈惠兰尖利的声音。“——苏念?一个丫头片子,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
我已经给她联系了乡下一所寄宿职高……”“——等她走了,这房子,这名声,
就都是我们琳琳的了!”“——对外就说,苏念水性杨花,小小年纪不学好,跟人跑了,
她爸妈脸上也挂不住,正好断了联系……”音乐戛然而止。整个客厅,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在震惊、鄙夷、恍然大悟之间,最终齐刷刷地落在了脸色煞白的沈惠兰身上。
我从阴影里走出来,手里拿着那支小小的录音笔,迎着数十道复杂的目光,平静地看着她。
“小姨,”我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我的录取通知书,
可以还给我了吗?”3那场闹剧,以沈惠兰一家被亲戚们指着鼻子唾骂而狼狈收场。当晚,
大伯父用他那不容置喙的语气,给我远在维也纳的父母打了电话。电话接通时,
那边传来了悠扬的钢琴声和妹妹清脆的笑声,像另一个世界的光景。
大伯父言简意赅地说明了情况,然后把电话递给了我。“念念,你自己跟你妈说。
”我握着冰冷的听筒,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我幻想着,母亲在知道我这七年所受的苦楚后,
会不会有一丝心疼,一丝愧疚?“妈……”我艰涩地开口。“苏念,你又在作什么妖?
”母亲的声音穿过几千公里的距离,带着浓浓的厌恶与不耐,像一把冰锥刺进我的耳朵。
“你是不是非要把家里的脸都丢尽才甘心?你小姨再不对,也是长辈,
你怎么能用这么下作的手段对付她?”我愣住了。下作?
我哑着嗓子解释:“我没有……是她想把我送到乡下,想抢走我的一切……”“闭嘴!
”她粗暴地打断我,“你就是嫉妒!你嫉妒你妹妹的天赋,嫉妒她拥有我们全部的爱!
所以你千方百计地制造麻烦,想把我们逼回去,是不是?”“沈惠兰都跟我们说过了,
是你自己不学好,小小年纪就心思歹毒,成绩一塌糊涂,还顶撞长辈!”“苏念,
我们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一个满口谎言、品行败坏的女儿!”咔嚓。
心底最后一根名为“亲情”的弦,应声断裂。原来,在他们心里,
我连“诚实”这个最基本的品质,都不配拥有。他们宁愿相信一个处心积虑的骗子,
也不愿相信自己的女儿。我忽然就笑了,笑出了眼泪。“是,我就是坏,我就是嫉妒。
”我听到自己用一种陌生的,冰冷的语调说。“既然如此,那我也不需要你们了。”“你!
”母亲气得声音都在发抖,“好,好!苏念,你翅膀硬了!从今天起,
我们不会再给你一分钱!你的死活,都跟我们苏家再无关系!”“我们没有你这个女儿!
”电话被狠狠挂断,听筒里只剩下忙音。我缓缓放下电话,看向窗外漆黑的夜。那一刻,
我没有感到被抛弃的痛苦,反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挣脱枷锁的轻松。从今天起,苏念,
只为自己而活。我当着所有亲戚的面,平静地对大伯父说:“大伯,麻烦您帮我找个律师,
这套房子,是我父母留给我的。我要把他们一家,告上法庭。”所有人都被我的冷静镇住了。
那个夜晚,我第一次在所有人眼中,看到了敬畏。官司打得很顺利,沈惠兰一家被勒令搬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