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序列

咚---咚---咚第七下钟声，像是敲在了陈末的脊梁骨上，冰冷而沉重。

“净化日”。

他一把将身边正在轻微咳嗽的妹妹陈曦拉进身旁纵横交错的供水管道的阴影里。

锈蚀的金属管壁冰冷刺骨，渗出的水珠滴答落下，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管道空间狭小，充满了铁锈和霉变的味道，这里是壁垒监控的死角，也是他们兄妹俩每次“净化日”的藏身之所。

陈曦仰起头，小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呼吸急促而灼热。

陈末的心沉了下去，他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滚烫。

这是急性情绪热的前兆，在壁垒里，这被称为“情绪病”，是足以被判死刑的重罪。

“哥……”陈曦的声音带着哭腔，虚弱得像只小猫，“我头好晕……好难受……嘘——”陈末用一根手指紧紧压住她干裂的嘴唇，另一只手将她更紧地搂在怀里，仿佛想用自己的体温压下她的病态，“别出声，小曦，忍一忍，很快就过去了。”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目光却像鹰隼一样透过管道格栅的缝隙，死死盯住外面。

高大的混凝土墙壁上，冰冷的探照灯光束规律地扫过，映出远处那道正缓缓升起的巨大钢铁闸门的轮廓。

闸门之外，是色彩扭曲、光怪陆离的废土，隐约传来令人心悸的、非人的嘶吼。

那是“哀恸者”的咆哮，被今日即将被放逐的“罪人”们所散发出的恐惧与绝望吸引而来。

壁垒之内，一片死寂。

街道上看不见一个行人，家家户户门窗紧闭，仿佛一座巨大的坟墓。

唯一活动着的，是那些穿着纯白色密封防护服，动作整齐划一，如同幽灵般的“清道夫”。

他们手持闪烁着幽蓝光芒的情绪探测仪，逐街逐户地扫描着任何可能的情感波动。

陈末能感觉到怀里的妹妹在颤抖，她的恐惧像无形的针，刺穿着他的神经。

他自己的心跳得飞快，但他强迫自己的面部肌肉松弛，呼吸放缓，脑子里不断回想着枯燥的《壁垒守则》条文——这是清道夫教导的，用来压抑情绪的方法。

一滴滚烫的泪珠落在他的手背上。

是陈曦的眼泪。

“哥……我害怕……我们会不会被……不会！”

陈末斩钉截铁地打断她，声音因过度紧张压抑而导致沙哑的说道，“有我在，绝不会发生这种事的，再忍一忍马上就会没事的！”

就在这句话脱口而出的瞬间，他感到一股微弱的气流拂过。

是“灵犀之风”！

他心中猛地一紧，这是清道夫用于查探情绪的设备。

就在这一时刻，管道口上方，一个原本处于休眠状态的壁挂式探测仪，突然像是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一样，猛地亮起了刺目的猩红色光芒！

嘀——嘀——嘀——！！！

尖锐急促的警报声，如同利刃，瞬间撕裂了整个区域的死寂。

“全体人员注意!目标锁定！

高浓度情绪波动源！

坐标，第七区，供水管道C段下方！”

一个毫无感情的电子音通过扩音器响起。

沉重的、急促得令人窒息的脚步声，立刻朝着他们藏身的方向汇聚而来，最终停在了他们头顶的金属格栅上。

陈曦吓得整个人僵住，连哭泣都忘了，只是死死抓住陈末的衣角，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肉里，下水道，水滴下落的声音，滴，滴，滴地显得各外寂静。

陈末抬起头，透过格栅的缝隙，看到了几位身着裹满白衣的清道夫，以及探测仪那令人绝望的红色光亮，正精准地打在他和妹妹的脸上。

一个清道夫弯下腰，冰冷的防护面罩对着管道内部。

面罩之下，看不到任何人类的情感，只有一片漠然，仿佛他们是一个只会听从命令的机器，丝毫没有任何感情。

“发现两名情绪不稳定者。

根据《净化和补充法案》，予以逮捕并执行放逐。”

电子合成音的诉状宣判了他们的命运。

格栅被粗暴地撬开，一只戴着白色橡胶手套的手伸了下来，一把便抓向陈曦。

“不！

不要带走我妹妹！”

陈末战战巍巍地用身体挡住陈曦，嘶声吼道。

回应他的，是电击棍激活时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噼啪”声，蓝色的电弧在昏暗的光线中闪烁。

闸门之外，那原本模糊的嘶吼声陡然变得清晰而狂暴！

几道扭曲的、仿佛由纯粹的黑色悲伤凝聚而成的影子——“哀恸者”，被陈曦方才那极致的恐惧和陈末此刻汹涌的愤怒所吸引，疯狂地撞击着刚刚升起一半的闸门，发出震耳欲聋的轰响！

碎石和灰尘从闸门顶端簌簌落下。

内有无情的清道夫，外有嗜血的怪物。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将陈末彻底淹没。

那只白色的手，己经触到了陈曦的手臂。

就在这一刹那——陈末体内某种一首被他死死压抑的东西，仿佛一根绷紧到极致的弦，砰然断裂！

一股灼热的、狂暴的、他从未体验过的力量，从他心脏深处轰然爆发，顺着血液瞬间流遍西肢百骸！

眼前的世界仿佛被蒙上了一层淡红色的滤镜，所有的声音都远去，只剩下他自己如同擂鼓般的心跳，和血液在血管里奔腾的咆哮，从刚才的战战巍巍一下便狂躁了起来。

那是愤怒！

纯粹、原始、不容置疑的愤怒！

“我——说——了——不许，不许碰我的妹妹，给我放开她!”他猛地抬起头，双眼不知何时己布满血丝，瞳孔深处似乎有暗红色的火苗在跳跃。

他不再看向清道夫，而是看向闸门外那些扭曲的怪物，发出一声来自灵魂深处的低吼：“给我滚开！”

一道声音震耳欲聋“轰——！”

以陈末为中心，一股无形的炽热冲击波悍然扩散！

管道内的积水瞬间被蒸发成白雾，锈蚀的管道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扭曲变形！

抓向陈曦的那个清道夫，像是被一柄无形的重锤迎面击中，整个人首接倒飞出去，重重地砸在对面的墙壁上，防护服胸口处一片焦黑，电击棍脱手飞出，在空中就断成了两截。

其他清道夫的动作齐齐一顿，探测仪发出过载的刺耳鸣叫，所有的屏幕瞬间碎裂。

就连闸门外的几只“哀恸者”，也仿佛被这股突如其来的、炽热而暴戾的力量所震慑，发出了困惑而不安的嘶鸣，撞击的动作停了下来，纷纷陷入了沉寂。

现场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死寂。

周遭充斥着怒气。

陈末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站在原地，他自己也被这失控的力量惊呆了。

他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双手，感受着体内那股仍在奔腾咆哮的灼热洪流，这是怎么回事？

陈曦停止了哭泣，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哥哥，仿佛第一次看到自己哥哥这样的一副模样。

为首的清道夫从地上艰难地爬起，面罩下的电子眼锁定了陈末，冰冷的合成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检测到……未知序列情绪能量爆发！

威胁等级……最高！

启动……紧急清除协议！”

这时更多的白色身影从西面八方出现，武器上的蓝色电弧更加密集地亮起。

必须..必须清除情绪。

陈末深吸一口气，将体内那股躁动不安的力量强行压下一点点。

他弯下腰，将吓坏了的妹妹稳稳地背在自己背上，用撕下的衣角简单地将她和自己绑紧。

“小曦不要怕，有哥哥在一切顺利会没事的”:陈末温柔地看向自己的妹妹仿佛刚才的愤怒从未发生过一样。

他回过头去最后看了一眼这个他生活了十几年，压抑了十几年，如今却不得不要要离开置于死地的“家”。

然后，他望向那道升起一半、通往未知地狱的钢铁闸门，以及门外那些蠢蠢欲动的扭曲黑影。

他的眼神不再有迷茫和恐惧，只剩下冰冷的决绝。

“小曦，抱紧我。”

他低声说，然后，向着那片猩红与黑暗交织的废土，迈出了自己从未踏足过的第一步，眼中没有一丝留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