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能感觉到车厢的重量通过挽具传递到肩胛，也能感觉到御手小心翼翼地操控着缰绳。
而她的注意力，几乎全部被身后的车厢吸引。
冰绡车帘阻隔了视线，但她知道，里面坐着的，就是那个阴鸷的太子，萧玹。
天气酷热，即使队伍缓慢行进，阳光也毫不留情地炙烤着大地。
林薇能感觉到汗水从皮毛下渗出，蚊蝇在耳边嗡嗡作响。
其他的马匹偶尔会不耐地喷个响鼻，甩动尾巴驱赶虫虻。
然而，她身后的车厢里，始终一片死寂。
没有咳嗽，没有翻书声，甚至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仿佛里面空无一人。
这种寂静，比任何声响都更让林薇感到不安。
她几乎能想象出萧玹此刻的样子——必然是面无表情地靠在软垫上，那双漆黑的眼瞳或许正透过冰绡，冷漠地注视着外面汗流浃背的人群和牲畜，又或许，正沉浸在他自己那片荒芜阴郁的世界里。
队伍行进了约莫一个时辰，中途短暂休息。
有宫人小心翼翼地上前，隔着车帘低声询问太子是否需要进些冰饮瓜果。
“不必。”
车内传来萧玹冷淡的回应，声音比平时更显虚弱，带着一丝被暑气蒸腾后的黏腻。
御手和侍从们显然习惯了太子的孤僻，不敢多言，默默退下。
林薇趁着休息，低头啃食着路旁带着尘土气息的青草，补充体力。
作为一匹马，她不得不遵从这种本能。
“啧，还是这么惜字如金，多说几个字能累着您那金贵的嗓子？”
林薇一边低头啃着带灰的草——*“呸呸，这草口感真差，差评！”
——一边留意着车厢的动静。
就在这时，车厢的帘子被一只苍白的手微微掀开了一角。
那只手瘦削，指节分明，毫无血色。
林薇咀嚼的动作顿住了。
她巨大的马眼转动，恰好对上了从帘子缝隙中望出来的那道视线。
萧玹正在看她。
不，更准确地说，是在打量着他座驾前的这西匹马。
他的目光缓慢地、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从最外侧的马匹开始，一寸寸地扫过它们的肌肉、毛色、蹄腕，最后，落在了林薇所附身的这匹栗色骏马身上。
他的眼神依旧是沉沉的，带着病气，但其中似乎又多了一点别的东西。
一种……探究？
或者说，是一种近乎本能的怀疑？
林薇的心脏（或者说，作为马的那种强健搏动的器官）猛地一缩。
“来了来了！
他又开始了！”
林薇内心警铃大作，*“这位爷是得了‘看啥都像前女友’……不对，是‘看啥都像那个倒霉茶杯精’的PTSD吗？！”
他不会……连马都要怀疑吧？
萧玹的视线在她身上停留得格外久。
他看着她油光水滑的皮毛，看着她因为紧张而微微扇动的鼻翼，看着她那双在动物中显得过于“灵动”一些的马眼。
忽然，他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林薇的耳中，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随意：“这匹马……看着倒有几分灵性。”
旁边的侍从连忙躬身赔笑：“殿下好眼力，这是西域进贡的良驹，据说有汗血宝马的血统，最是驯良机敏。”
“驯良？
机敏？”
萧玹重复着这两个词，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勾了一下，那弧度冰冷而嘲讽。
他没有再看林薇，放下了车帘，隔绝了内外。
但那一瞬间的眼神，却像一根冰刺，扎进了林薇的意识里。
他感觉到了什么吗？
是因为她刚才下意识停顿的咀嚼动作？
还是因为她不受控制地与他视线相对？
队伍再次启程。
林薇的心却再也无法平静。
她拉着车，每一步都感觉如履薄冰。
萧玹那句意味不明的“灵性”，像一道无形的枷锁，套在了她的脖子上。
他就像一只潜伏在暗处的蜘蛛，对任何一丝可能的“异常”都保持着高度的警觉。
而她现在，变成了一匹无法言语、动作稍显“出格”就可能引起怀疑的马。
“跟有毛病似的！”
她最后在心里狠狠吐槽了一句。
“姐下次要是穿成避暑山庄的一块地砖，你是不是还得趴地上听听有没有我的心跳声啊？！”
这去避暑山庄的路，突然变得无比漫长而危险。
酷暑依旧，蝉鸣聒噪。
庞大的皇家仪仗在官道上蜿蜒前行，卷起漫天尘土。
林薇作为马，只能沉默地前行，感受着身后车厢里那份沉重而诡异的寂静，以及那份无处不在的、属于萧玹的、偏执的注视。
她不知道下一次穿越会是什么时候，会变成什么。
她只知道，在这个少年阴鸷的认知里，她这个“因破碎而生”的精怪，似乎己经无所不在了。
而他，显然并不打算放过她。
---队伍终于抵达了避暑山庄。
山间果然比长安城凉爽不少，绿树成荫，殿宇依山而建，飞檐翘角在葱郁中若隐若现，带着一种清幽的皇家气派。
“总算到了！
再拉下去，姐这‘劳斯莱斯’的蹄子都要磨平了！”
林薇内心欢呼，感觉自己肩胛的肌肉都快要抽筋了。
随着皇帝、妃嫔、太子各自入住安排好的院落，庞大的队伍也迅速分流。
林薇和其他拉车的御马被马夫牵引着，走向了专门安置皇家马匹的马厩。
然而，刚靠近马厩，一股浓烈的、混合着牲畜粪便、发酵草料和汗臊的气味就首冲林薇的鼻腔。
“呕——！”
她内心发出一阵干呕，“救命！
这味道……太上头了！
比早高峰的地铁还***！
这就是皇家VIP马厩吗？
卫生条件亟待改善啊喂！”
她被牵进一个相对宽敞干净的隔间，但气味依旧无孔不入。
看着槽里还算新鲜的草料和清澈的饮水，林薇却一点胃口都没有。
·“完了，当茶杯怕摔，当玉佩怕瞪，当马还得忍受生化武器攻击！
这穿越体验感真是差评如潮！”
她烦躁地用蹄子刨了刨地面，“能不能申请换个香喷喷的物件穿穿？
比如太子妃的香囊什么的……”就在她对着草料槽默默吐槽，思考着马生（或者说穿越生涯）为何如此艰难时，外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和说话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