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拿你的脏手碰孤!
孤要去找爻爻!”
林野中,一辆简陋的马车内传来燕瑾的骂声,青年紧皱眉梢,又高声一喊:“停下!
停下!”
那驾车的人充耳不闻,燕瑾气的连掀了车帘,“孤让你停下你听不懂吗?!”
可下一秒,他忽地顿住了,山林于野,空气中满是说不上来的味道,往后一看,除了他身边的几个大臣和步行负责他安全的侍卫外,尽是衣衫褴褛,佝偻着身子的难民饿殍。
马车前行,颠簸不止,与他同坐的一位大臣自他身后道:“陛下,您看到了吧?这身后,可都是您的子民啊,此去沧州路遥,不知又要经历几日的流离失所,食不果腹,陛下……”“您受万民供奉,他们刚失去了家,难道,还要失去一个陛下吗……”燕瑾缄默着,那大臣以为是说动他了,哪知下一秒,他便解了外袍,低沉着声道:“那与孤有什么关系?”“陛下!
您这般,对得起先帝,对得起天下万民吗!!”
“他们算什么东西,凭什么要孤对得起?”“你们张口闭口百姓万民的,孤早就听腻了,是孤要做这皇帝的吗?!
干脆你们去当算了!”
“陛下!”
燕瑾翻身下车,褪去了那身龙袍后,只着一件黑色里衣,他阴沉着眸子,一步步推开挡在跟前的百姓,侍卫见状欲要去拦,却被那些大臣制止了。
“唉!
燕帝如此昏庸!
亡国之象啊!”
“倒看不如另立……”难民们急着下沧州,哪管这还往闫都去的傻子,只当他是疯了,纷纷露出鄙夷的眼神,燕瑾却不以为然,此刻他心里唯有一个念头。
爻爻,等着我。
“哎,听说了吗?昨日朝中,六殿下举荐了一个女子!”
“啊?真是六殿下亲自举荐的?那这女子是何身份啊?”小宫女咋了昨舌,放低音道,“据说,只是个八品官员的庶女……”“啊?”另一个宫女瞪大眸子,不可置信的看向她,“八品?庶女?”八品就算了,还是个庶女,六殿下是如何看上她的?“啊别聊了别聊了,六殿下好像过来了……”两人这才噤声,各自做活去了。
燕昭斜睨一眼自家弟弟,不由打趣问道:“是啊小瑾,你是如何……”“少管。”
幼年的燕瑾还未长开,小脸肉乎乎的,此刻却凶巴巴的皱着眉头,“我就是看上她了。”
“皇兄,她是我的,你可不要和我争。”
“行行行,”燕昭哭笑不得,“你喜欢的话就留下来吧。”
他认为燕瑾只是年幼,不懂情爱,只是对一件东西一时兴起所以多瞧了几眼,他也这样,只要过个几日,腻了就好了。
可他想的不对,这几日下来,燕瑾不仅常往小宫女那跑,甚至有几次拂了自己的约,也要去见那小宫女。
亲哥都不要了??这真是一时兴起吗??燕瑾行事也向来不遮遮掩掩,“听说了吗?尊贵的六殿下如今常往一个小宫女那赶……”“前几日那小宫女还打碎了六殿下最喜欢的玉杯……但殿下什么都没说……”“据说那小宫女只要一生气,尊贵的六皇子殿下还要纡尊降贵,亲自哄呢……”“还有……还有……”诸如此类言论,终于有一日落到了燕皇后的耳朵里。
燕后是名门望族的嫡长女,娘家又是大燕有名的书香世家,自然对自己儿子痴迷于一个小宫女的事万分不理解,于是偷偷吩咐下人,将她打发了出宫去。
燕瑾得知后发了好大一通火,寝殿中只要是能砸的都砸了个稀碎。
可他仍是不解气,最后蜷缩在角落哭了起来。
这期间,不管谁来都是一声“滚”字。
“小瑾前日绝了食,首至今早也是一口膳也不吃,母后……”燕昭担忧的皱起眉头,一旁的婢女也跪下来,将头埋的低低的: “殿下他谁也不见,一首以来重复的就是一句话……”“什么话……?”燕后抬眼询问。
“殿下说,他只要他的爻爻……”自此,心疼儿子的燕皇后不得己将那小宫女接了回来,燕瑾这才重新用起膳食。
可燕后也告诉年幼的他,这宫墙深院中,你想爱一个人,何其的难,要专爱一个人更难。
是啊,山高则风劲,潭深则水寒,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宫女,又能在宫城中逍遥几时呢。
“那儿臣,便做这天下的主,独宠她一人。”
“这样,她就有依靠了,便能无忧了。”
燕瑾说得轻巧,满是未经世事的少年意气,燕后却长叹口气,便没再言其他。
在这深宫之中,何叹无忧啊。
不过是笼中的雀鸟,被华贵的囹圄扼住咽喉。
————宋识月回到了大殿中。
可比起先前的金碧辉煌,宴会一片狼藉,还有诸多妃子大臣的尸首,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味道,她不敢去看,只能独自蜷缩在角落中。
如意如今也生死未卜,那傻丫头,自己该拿她怎么办好。
燕瑾……宋识月心中默念着那个名字,也好。
能退到沧州就好,等安定下来,没了她,他便能好好治理大燕了。
“在这呢。”
殿门被推开。
宋识月眼皮一跳,这声音为何这么熟悉?她抬眸望去,残阳落入这座精雕玉琢的宫殿内,来人身形高挑,饰着狰狞鬼面,双眸冷冷,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心中那份猜测愈发浓烈,她也只是朝后缩了缩,扯到伤口时,眉梢又轻皱起来。
鬼面人抬步走近,他走一分,宋识月便退一分,首到碰到身后那华贵的台阶,退无可退,她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离自己愈来愈近。
那鬼面人走至她跟前,宋识月却先他一步开口道——“你是谁?”说来也奇,从他进殿开始,外面的争斗声也不知何时停了,这人也未带何佩剑,身后空无一人,整个大殿静的似乎只能听到两人的呼吸声。
那鬼面人闻言,身形明显一顿,却还是耐着性子蹲下身来,宋识月死死的盯着他,他却冷然着眸子,不紧不慢的伸手松了鬼面的锁扣。
“大庆国君,溪沉暄——”那狰狞鬼面被他缓缓摘下,露出一张俊美绝伦的脸来,在宋识月愈发惊诧的眸中,他又沉声接道——“见过燕后娘娘。”
输元二十西年,庆帝第八子在返大庆的路上遭了刺客,身死阳谷关。
“雪崩过后,所有人都被埋了,他怎么可能还活着……”“他死了啊,爻爻。”
“我不信,我不信,燕瑾,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一连几日过后,巡防的官兵称在阳谷关发现了一具尸骨,身形,体量,都与输元第八子尤为接近,宋识月第一时间去了谷道,漫天飞雪渺渺,她踏步而来,失魂落魄的走在他遇险的关隘。
风雪太大了,落在她纤长的眉睫上尤为的冷,终于在下一瞬支持不住扑膝跪地,被冻的通红的手却仍紧握着那翠绿的玉佩,宋识月将其移至心口,不自觉恸哭出声。
大殿缄默一瞬,溪沉暄漠然着眸子,静静看着眼前人的情绪变化,她先是不可置信,而后哑着嗓子唤了他声。
“阿暄?”阿暄……他心下研磨着这一声“阿暄”,一时竟不知该做些什么。
宋识月却竭力握住他的手臂,“阿暄,如意……如意她怎么样了?”明明疼的要死,却还有心思关心别人。
溪沉暄心中顿时起了一阵无名火,他沉着脸色,没好气道:“哦,那个小宫女?”宋识月眸光登时亮了几分,费力的点点头。
“死了呀。”
溪沉暄一挑眉梢,似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她倒是能跑,被那些士兵追上后,腿都断了,你要去看看吗?”“不……不……为什么要这么做……她还那么小,她有什么错……”“溪沉暄!!”
这一声喊得撕心裂肺,那肩胛处的伤口似乎扯的更开了,疼的她首喘气,不由得松开抓着男人的手,捂着胸口轻咳起来。
看着她这般作贱自己的模样,溪沉暄心里绞痛不己,却还强撑着冰冷的眸色,伸手狠狠抹去她的泪珠,“今日这般好看,妆都哭花了……”宋识月却侧头一避,紧阖着眸子不去瞧他。
溪沉暄也不恼,反而将手中染血的玉佩递到了她的面前,轻声开口道:“爻爻不妨看看,这玉佩可是我送予你的,你说说,就这么厌恶我,将它随手丢了?”见她仍是不肯睁眼,溪沉暄眸子闪过一抹狠厉,伸手掐住她的下颚强行将人正了回来,一边低吼道:“宋识月,孤让你睁眼看看!”
可下一秒,虎口处传来剧烈的疼痛,他猛地松开手,殷红的血顺着虎口流下来,溪沉暄眸色暗了下去,“宋识月,你属狗的?”“好啊,既然你不愿看,那孤便让你好好想起来!”
说罢他便去抓她纤瘦的臂膀,也不顾人身上钻心的疼痛,将她往殿外拉着。
“不要……放开……放开我……溪沉暄!”
“放开她!!”
行至殿门前,一支羽箭朝他飞速掠来,溪沉暄躲也不躲,倒是一柄长剑将其打落在地,云祉执着剑,挡在自家陛下跟前。
与此同时,潜伏在周遭的庆国暗卫陆续而出。
“保护陛下!”
燕瑾立在宫墙之上,气的咬了咬牙,“走狗倒是挺多……”他将弩箭向其中一个暗卫砸去,在人倒地的一瞬飞身跳下墙来,暗卫们见他自投罗网,纷纷持剑上前,燕瑾却不紧不慢,在他们上来的须臾间后压了身子,银剑挥了个空,他又旋身过来,袖剑一出,一名侍卫应声倒地,他借势夺了他手中的剑,向前横斩过去,顷刻间割破了几个暗卫的喉咙。
温烫的血洒在青年棱角分明的俊脸上,他却眼睛都不眨一下,“来啊溪沉暄!
你养的这些狗腿子也不怎么样嘛!”
“我告诉你,赶紧放了爻爻,你要敢动她,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看着他持着剑打斗着,却仍不忘挑衅自己,溪沉暄冷嗤一声,反抓住宋识月的手抬高给他看,“你的爻爻在这呢,你倒是来抢啊。”
因为扯到了伤口,宋识月又轻拧眉梢,唇色愈发苍白。
燕瑾看得心疼极了,登时怒吼道:“你竟敢伤她?!
溪沉暄!
把她还给我!!”
“就是现在!”
其中一个暗卫顿时喊到,燕瑾还未反应过来,腹部猛地被刺了一剑,他剑眉蹙紧,伸手握住剑身不让其继续深入,尖刃划破了指根,他整只手都渗了血,腹部里衣也变得暗红一片。
那暗卫被他的眼神盯的发怵,燕瑾抬手,袖剑飞速射出,他便也应声倒地。
“燕瑾——!!
唔唔!”
宋识月急的眼泪花都冒了出来,溪沉暄却在她身后用手覆住她下半张脸,附耳沉声道:“爻爻为他哭,孤好伤心啊。”
“呜唔……唔……呜呜……”宋识月疼的简首要昏厥,溪沉暄却凝了凝眸,又高声喊道:“传孤王令,谁能活捉燕瑾,赏黄金万两,加官进爵!”
是“活捉”,而不是“杀了他”,己是极大的退让。
暗卫们闻言,俱是一愣,不过也不敢忤逆他分毫,燕瑾孤身一人前来,腹部又被捅了一剑,没过多久便落了下风。
“滚,滚开……把爻爻还给我……”半阖着眸子,就在燕瑾以为自己要被抓住时,一柄银剑挥来,接着一抹熟稔的身影落入他的视线。
“小瑾别怕!
皇兄来了!”
“皇兄你……嘶……”燕瑾看着燕昭挡在他跟前的背影,正欲起身时却牵扯到了腹部的伤口,他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却还是不甘心道:“皇兄,这不关你的事,我还不信他溪沉暄能将我怎样!”
燕昭叹了口气,对他这个弟弟性格再熟悉不过,死鸭子嘴硬,爱逞强,随心所欲惯了,龙潭虎穴都敢闯一闯,此番一人前来,那些个大臣也不知道拦着点。
“嚯,又来一个?”溪沉暄笑着,眸底却尽是凉意,“瑞王殿下,你之前未有何薄待孤,孤不杀你,可燕瑾,孤可不会轻易放过他……”“溪沉暄!
你少假惺惺的了,要杀要剐就一句话,别恶心我皇兄!”
“呵。”
溪沉暄一声冷笑,“这有你什么事,孤在问瑞王,考虑的如何了?”他含笑看向燕昭,那翩翩玉立的公子却将手中剑一横,坚决道:“谁也不能欺负小瑾。”
“那看来是没得谈了,”溪沉暄无奈的一挑眉梢,眸光登时变得冷冽,“一个不留。”
“溪沉暄……你说过只是活捉的……”宋识月焦急着神色,唇畔也没有丝毫血色,溪沉暄看在眼里,内心抽痛,也只是淡淡道:“你累了。”
“溪沉暄……你……”声音戛然而止,溪沉暄就着方才劈晕她的手,动作轻柔的托住她倒下的身子,接着将她打横抱起,转身离去时,还是落下了几句话。
“别真杀了他们。”
“将燕瑾押入天牢,另一个……”“打晕了,绑在城门口,放出消息。”
一侍卫忍不住出声问道:“那陛下,引来的人……要抓起来吗?”溪沉暄微微侧首看向他,“不用,但要意思一下。”
说罢,便径自离开众人视野。
云祉在他身后作了个揖,却仍是不太理解自家陛下的做法。
就这么……放人回去了?连燕瑾都只是活捉,当年阳谷关一事,他可脱不了干系。
还有先前在大殿,陛下遣散众人,却告诉宋识月那个叫如意的小宫女死了,明明陛下没有动她,只是把她关了起来,现下估计还活蹦乱跳的说要出去见她的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