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魅儿托人送来的定制西装还带着衣褶,袖口蹭到墙面时,会簌簌落下细碎的银粉。
三小时前她戴着钻石耳钉往我领口喷香水的样子,像极了小时候往布娃娃脸上贴亮片的邻家小妹。
“陈先生?”
戴白手套的侍应生推开安全门,“苏小姐请您到主厅。”
水晶吊灯的光晕里,我的运动鞋踩过红毯的瞬间,听见角落里传来轻笑声。
苏魅儿站在旋转楼梯上冲我挥手,鱼尾裙摆流淌着珍珠般的光泽,却在下台阶时踉跄了一下——那双十厘米的高跟鞋还是我们上个月在地摊砍价买的。
“怎么不提前告诉我订制礼服的事?”
我托住她手肘时,触到一层冰凉的细汗。
她耳后新染的紫发梢扫过我鼻尖,有股陌生的雪松香。
周明远举着香槟杯从浮雕立柱后转出来,镜片反光遮住了眼神:“陈先生的外卖制服呢?
我们特意准备了二十台摄像机。”
他手腕上缠着条暗红色领带,和苏魅儿腰间装饰用的绸缎是同样质地。
“明远哥!”
苏魅儿突然踮脚替我擦并不存在的汗渍,胸前的蝴蝶结装饰蹭掉了我西装第二颗纽扣。
那颗塑料扣子滚过波斯地毯,消失在某个记者锃亮的皮鞋底下。
我弯腰时瞥见苏魅儿脚踝内侧的淤青,那是三天前彩排时被舞台灯架砸的。
当时她攥着淘汰选手名单蜷在后台哭,睫毛膏晕染的痕迹还留在我的工装裤口袋内衬里。
“听说陈先生还在骑电动车送外卖?”
周明远用杯底叩了叩展示柜里的冠军奖杯,“知道魅儿这支MV的制作费够买多少辆电动车吗?”
玻璃展柜映出他身后巨幅海报,修图师把苏魅儿眼角的泪痣挪了半寸,现在她笑起来像某个韩国女团的复制品。
我盯着奖杯底座刻的“新声代”字样,想起初赛那天苏魅儿把选手编号贴纸粘在我头盔上,说等拿了奖金就给我换辆带加热坐垫的车。
此刻那张21号贴纸正在我裤袋里发烫,被体温烘烤得卷起了边。
“周先生知道电动车后座能装多少东西吗?”
我掏出苏魅儿落在出租屋的润喉糖,锡纸剥开时发出清脆的响,“能装下三箱矿泉水,五份全家桶,还有...”故意停顿的间隙,苏魅儿突然抢过糖塞进嘴里,牙齿磕到我指尖时带着颤抖的甜。
周明远的表情像被按了暂停键的提线木偶。
我帮苏魅儿把滑落的披肩重新搭好,毛绒流苏擦过她锁骨处的粉底,露出几点过敏引起的红疹。
这披肩是我们用旧窗帘改的,当时她举着剪刀说要做成巴黎时装周的款式。
宴会厅突然响起掌声,某个投资人端着龙虾刺身过来敬酒。
苏魅儿条件反射地换上舞台笑容,却在看见对方秃顶时偷偷掐我手心。
这个暗号是我们看选秀首播时发明的,代表“快带我逃跑”。
“苏小姐该换装了。”
周明远突然扣住她手腕,镶钻袖扣在射灯下闪过冷光,“记者群访环节有三十家媒体。”
他指尖陷进苏魅儿刚结痂的针眼——那是上周吊营养液留下的,因为她说要保持身材每天只吃两片菜叶。
我正要开口,后颈突然贴上冰凉的玻璃杯。
穿烟灰色套装的女子不知何时靠近,她胸前的记者证上写着“《真相周刊》唐婉”。
她说话时目光扫过苏魅儿裙摆的缝线,那里藏着我们缝进去的平安符。
苏魅儿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润喉糖的薄荷味混着香槟酒气在空气里炸开。
我扶住她时摸到后背凸起的蝴蝶骨,比上次见面又消瘦了两分。
她耳麦里传来导播的催促声,某个真人秀导演正举着合同在VIP室等候。
“我去准备间等你。”
我摘下她发间将落未落的珍珠发卡,金属夹片上还缠着两根我的头发。
周明远冷笑一声,往苏魅儿掌心塞了颗白色药片:“这次可别再把镇静剂吐在投资人衬衫上了。”
绕过香槟塔时,唐婉的录音笔轻轻擦过我手背。
她压低声音说:“通风管道第三根横杆。”
我假装整理袖口,摸到内侧不知何时被塞进的金属U盘,边缘还带着咖啡渍的余温。
我站在化妆间孔雀蓝的丝绒帘幕后面,手指无意识摩挲着U盘边缘的咖啡渍。
那抹褐色的痕迹在灯光下显出奇异的形状,像是唐婉记者证上印刷体的“真相”二字缺了半边的口。
门外传来水晶鞋跟敲击大理石的声响,苏魅儿带着香槟酒气撞进来时,披肩流苏缠住了门把手上镶的施华洛世奇天鹅。
我伸手去解,发现她手腕内侧多了三个新鲜的针眼,在粉底遮盖下像三颗连排的蛀牙。
“镇静剂?”
我攥住她发烫的手腕,她新做的延长甲在皮肤上刮出红痕。
三天前她往静脉里推葡萄糖时,针管还抖得需要我握住她的手。
苏魅儿突然抓起化妆台上的卸妆棉往我领口擦,银色西装顿时晕开大块蓝灰色:“你根本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
周先生说今晚不陪李总喝到三点,主题曲就要换人...”她的睫毛膏又开始晕染,这次用的是某个国际大牌的防水系列,泪水却在上面冲出蜿蜒的沟壑。
我摸到西装内袋里的U盘,金属棱角硌着掌心。
唐婉说通风管道第三根横杆时,眼神瞟过宴会厅东南角的消防栓。
那里现在站着两个穿黑西装的保镖,正往香槟塔里撒某种白色粉末。
“你记不记得我们给流浪猫搭的窝?”
我突然说。
苏魅儿正在补口红的动作顿住,YSL方管在嘴角划出半道血痕。
那年冬天我们用快递箱和旧毛衣在巷子口搭的猫窝,第二天就被城管清走了,但她执拗地每天去放猫粮,首到三花猫带着崽子来蹭她的裤脚。
走廊传来周明远刻意提高的嗓音:“魅儿该换耳麦了,真人秀导演最讨厌等人。”
镜子里,苏魅儿迅速把某个银色药盒塞进蕾丝手套,转身时裙摆勾倒了化妆台上的鎏金烛台。
我伸手去扶,看到她后颈的粉底裂开细纹,露出底下过敏起的红疹——上周她偷用我的硫磺皂洗脸,说经纪公司给的护肤品烧得脸疼。
“陈先生还不走?”
周明远推门而入,香水味浓得能毒死窗台上的蝴蝶兰。
他身后跟着两个造型师,捧着缀满人造水晶的礼服像捧着尸衣,“对了,城西那家网红咖啡店凌晨三点还在营业吧?”
他转动着尾戒上的黑曜石,“听说最近总有外卖员被醉汉打破头。”
我攥着U盘退出化妆间时,唐婉正在走廊尽头摆弄单反相机。
她突然举起镜头对准我,闪光灯亮起的瞬间,我看清她衬衫第二颗纽扣上用荧光笔画的箭头——指向安全出口的咖啡机。
自动贩卖机的蓝光里,U盘***读卡器时发出轻微的咔嗒声。
监控视频摇晃的画面中,周明远往某个练习生嘴里塞药片的动作,与三小时前他逼迫苏魅儿吞镇静剂的重叠在一起。
文件最后有个命名为“咖啡渍”的音频,点开后是唐婉的留言:“明早九点,城南拍摄基地B区3号棚,带两杯美式。”
回到宴会厅时,苏魅儿正在舞台中央表演新单曲。
升降台起降的瞬间,我看见她偷偷把话筒往左偏移了十五度——这是我们在地下通道卖唱时养成的习惯,为了盖过流浪歌手的破音箱。
现在这个动作让她的耳返滑落,周明远在控台前摔了台本。
我摸出震动的手机,最新订单显示送往影视产业园的二十份海鲜炒饭。
地图上那个地址与唐婉说的拍摄基地隔着人工湖相望,湖面倒映着未竣工的摩天轮,像半枚生锈的戒指卡在夜空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