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两人并不管山魈凌乱与否,依旧自顾自地聊些闲天。
“先别管境界什么的了,”白宣摆摆手,一双翦水秋瞳好奇地盯着沐忱的渔父打扮,“你怎么打扮地像个渔父?
湖里山庄改为渔村了?”
“唉,”沐忱颇为无奈地摇摇头。
“看家护院的生意都给那观风楼抢走,再不发展点副业,湖里山庄就将无以为炊了。”
财政收入紧张,这是江湖门派的通病,饶是他们七大仙门也无法避免。
身为闻名遐迩的名门正派,自然不能生魔教那打家劫舍的勾当,要么下山街头卖艺,要么给那富贵人家看家护院,偶尔替朝廷官老爷当个打手,赚些辛苦钱,甚至还有些门派化身镖局,听说居然收入不菲。
不过湖里山庄弟子生性散漫,偏偏还都有些修行人的傲气,由于自己的特殊情况,既无法挣得街头卖艺的钱,也吃不上为人押镖的饭,唯二的营生便是替富人与朝廷卖力气。
富人的活轻松,朝廷的活有面子,这两项是江湖中人个个都抢破头的行当。
但是就连这两行,湖里山庄的风评在业内也不甚太好。
原因无他:不愿用力,不听管教。
眼下又兼观风楼大肆抢夺同行生意,湖里山庄可谓是收入惨淡,雪上加霜。
故此庄中人大多入湖打鱼补贴营生,就连他这湖里山庄庄主弟子也不例外。
白宣倒是毫不在意湖里山庄的困难。
区区赚不到钱而己,谁家仙门没有这种难题?
于是他敏锐地抓住沐忱话中的关键。
“无以为炊?
也就是说你们庄中现在还是吃得起饭的吧?
快快,现在晚饭时间快过了,快带我去你们庄上。
我下山一个月来饥一顿饱一顿,好久没吃上一顿正经饭了。”
沐忱顿感无语,颇有一种对牛弹琴的感觉。
这家伙还是以前那般饿死鬼模样啊。
他将船撑起,没好气道:“上船吧!
算你运气好,今天我的收获颇丰,打了不少鱼,便宜你了。”
白宣嘿嘿一笑,提起衣摆,一跃上船。
自然也没忘记带上他的侍从山魈。
看着白宣足尖轻点地面,腾空而起,身姿在空中划过弧线,宽大的衣袖随风鼓荡,恰似振翅欲飞的蝶翼,稳稳地落在渔船船头,飞琼溅玉,彩凤翩翩,沐忱不禁啧了一声。
这家伙小时候长得就似女娃,如今长大,倒是愈发殃国殃民起来。
也不知以后,这家伙的媳妇会不会嫉妒自己夫君长得比自己还要好看。
渔舟所行不快,篙一声又一声地轻响,连带着湖面一重又一重的波纹。
天己经完全黯淡下来,最后的几缕霓裳也消失殆尽,所剩下的,只有一轮残月和半盏星河。
白宣躺在破旧的船舱,仰望满天星空。
月明移舟去,夜静魂梦归。
微微风簇浪,散作满湖星。
“你这湖里山庄风景倒比山语阁好多了。”
撑篙的沐忱一声轻笑,在寂静的湖面上听得无比清晰。
“若是被世人听到你这言语,只怕是要笑掉大牙。
向来只听说山语阁锦屏近天都,连山接海隅,无论是谁都羡慕天下第一仙门山月随人归之境,还从未听说有人羡慕我这湖里山庄的渔家烟火呢。”
“各有各的好处嘛。”
“我倒不希望你喜欢上我这湖里山庄。
你那胃口自幼便是无底的,怕不是要给我这小山庄吃到倾家荡产。”
“你放心,我只是在你这稍微歇整一会儿,吃不穷你,过几日我就走。
我这次下山是要去京城之类的大城市闯荡的,谁稀得你这偏僻的湖里山庄。”
“那是最好。”
晚夜行舟难知时,不觉间,舟将靠岸。
篙仍在间或敲击水面,惊得芦苇荡中藏身的苍鹭飞起徘徊。
深沉的叫声回荡在湖面,好一会儿方才停息。
“到了。”
沐忱下船,拿起挂在船头的灯笼,微弱的火光在黑暗的芦苇荡中显得十分渺小。
“跟紧我,庄外师父布有迷阵,别给困住了。”
白宣接在沐忱身后跳下船,动作轻盈,洁白的衣摆居然没有沾到一丝泥点。
“你放心,我与你师父同境,他困不住我。”
“那可不一定。
你修行攻伐之术,又不是专修阵法,或许真的走不出我师父布下的迷阵。”
“好啦好啦,跟你走就是了,不要啰里啰嗦一大堆,我还等着吃饭呢。”
沐忱挑挑眉头,“那就走吧。
对了,记得带好你那山魈,山野精怪若没人带路,可是定然会被困死在庄外。”
“知道啦知道啦,还在啰嗦。”
嘟哝着,白宣捻了一个法诀,将身后的山魈变做一个垂髫之年的男孩。
“等会儿跟紧我,知道不?
或者你干脆可以牵住我的衣角,总之别跟丢了。”
为什么要把山魈变作一个小男孩?
有两重原因:一则湖里山庄毕竟是个名门正派,带个妖怪上人家门的确不合礼数;二则是白宣的私心——一个独脚黑毛丑陋不堪的山魈牵着自己的衣服,心里总会有点膈应。
即使旁人没有什么意见,白宣自己也会嫌弃山魈脏兮兮的,弄脏了自己的衣服。
另一边,关于化身成为一个小男孩,山魈也是没什么意见。
笑话,它难道还能有什么不满不成?
一般的妖怪要等到凝元巅峰才能化形成人,现在它能提前得到化形之机,便能提前以人形吸纳纯净的天地精华,于修行那可是大有裨益。
这正是别的妖怪求之不得的机遇。
于是,浓雾遍布的芦苇荡中,一点小小的灯火在前,三个小小的人在后,渐行渐远。
每走一步,芦苇都在微微摇曳。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浓雾在众人眼前蓦然消散,一座古朴破旧的木质院门凭空出现。
淡蓝色的月光下,门上雕刻着依稀可辨的花纹,左边一鹿,右侧一麋。
门上的牌匾书有苍劲有力的西字:湖里山庄。
沐忱上前轻叩门栓。
“擦——”“吱呀——”扊扅从内侧被人拉开,木门轻启。
一位身穿月白道服的童子探出脑袋,见是沐忱师兄,赶忙作揖,然后便要接过师兄背上的鱼筐。
沐忱并没有把鱼筐递给他,而是笑着轻抚童子的小脑袋,“芦苍,你还是没学到我湖里山庄的精髓啊。
这些我来就行,你还是多跟你的师兄们学学如何成为一个标准的湖里山庄弟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