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暗涌(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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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明远的手指在删除键上悬停了三秒,最终还是按向了收藏夹。

那些伪装成新闻客户端的赌博链接,像藏在深海里的发光鱼,引诱着他一步步走向深渊。

后视镜里小宇的身影越来越小,少年单薄的校服被晨风吹得鼓起来,像只折翼的纸飞机。

经过菜市场时,林明远鬼使神差地拐进小巷。

潮湿的墙根下,几个阿婆正在择菜,竹筐里的空心菜还滴着水,他走向了旁边的一个水果店,他微信账户里早就己经干了,摸出平常预留的散钱,买了把最便宜的一斤苹果。

塑料袋勒进掌心的疼痛,夹着昨夜用美工刀划开的伤口,感觉异常清醒。

医院住院部的消毒水味刺得鼻腔不舒服。

父亲半靠在病床上,鼻子扦着透明的流食袋。

同病房的老伯正在给儿子打电话,福州口音的普通话在狭小空间里回荡:"厝里的荔枝熟了,你妈让我给你留着...""爸,吃苹果吗?

" 林明远把苹果放在床头柜上。

父亲浑浊的眼睛突然亮起来:"阿雪昨天带小薇来看我了。”

前妻陈雪的名字像根细针,扎进他心脏最柔软的部位。

他想起上周家长会后,陈雪在校门口拦住他时的模样 —— 米色风衣下被雨水打湿,脖颈处的珍珠项链还是结婚十周年时他送的。

"明远,小宇最近总说头晕。

" 父亲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是不是你们又吵架了?

" 老人手背上的老年斑像干涸的血迹,"阿雪是个好女人,当年..."林明远抬起手掌:“别说了。”

“明远,戒了,戒了……”"爸!

" 林明远猛地甩开手,碰到不锈钢保温杯滚落在地,发出刺耳的声响。

同病房的老伯狐疑地看过来,他弯腰捡杯子时,瞥见父亲床头摆着陈雪带来的桂圆干。

走出住院部,林明远蜷缩在房子角落,手机屏幕的蓝光在他脸上割裂出深浅不一的沟壑。

当投注失败的提示音第七次响起时,窗外的雨突然变了节奏——雨珠砸在空调外机上,像三十多年前那个夜晚的骰子声。

记忆如暴烈的山洪决堤。

七岁的他光脚踩在积水里,塑料凉鞋早被追债人踹飞。

母亲攥着半截竹伞骨,伞面破洞漏下的雨水正巧滴进搪瓷碗,叮咚声混着阁楼漏雨的滴答,在他耳膜上敲出诡异的节拍。

父亲最后一次把骰子按在饭桌上的场景在眼前闪回:油渍斑驳的桌布洇着酱油色,三枚骰子叠罗汉似的摞成"六六六",父亲浑浊的眼睛突然亮得吓人。

"最后一把!

"父亲喉结滚动的声音比雷声更响,"赢了就给你买变形金刚。

"后来他才知道,那把赌的是房契。

追债人踩着变形金刚残骸闯进来时,母亲正用破伞骨刮着米缸底,铁器刮擦陶器的锐响,比他西十年后听见网贷催收电话更令人胆寒。

"阿远快跑!

"母亲将他塞进床底时的体温,至今还烙在肩胛骨上。

樟木箱倒地扬起的灰尘里,他看见父亲皮鞋上的泥点溅在母亲手背——和她后来在ICU仪器上跳动的静脉输液管,竟有着相同的青紫色。

此刻,林明远惊觉自己的喘息声与当年床底下的呜咽如出一辙。

手机银行余额的"328.5"在视网膜上扭曲成父亲赌输的金额,掌心的汗在钢化膜上晕开,恰似母亲那晚滴在他脸上的泪。

突然炸响的春雷惊醒了回忆。

林明远大口喘气,想起家里书房那本1998年《戒赌手册》——这是母亲临终前攥着的遗物,泛黄书页间还夹着父亲离家那日的日历纸。

母亲用缝纫针刻在字里行间的血痂般的批注突然活了:"赌债会遗传"、"父债子还"……此时,林明远手机在裤兜疯狂震动。

王芳发来三条语音,每条都带着电流杂音:"在哪?

小宝有点低烧,先买点退烧药回来。

"最后一条是视频,镜头摇晃着扫过婴儿床,小宝微红的脸蛋和嘴唇。

大力踏油门的瞬间,林明远看见仪表盘上的油量警示灯亮起。

他想起昨晚输掉的八百块,那足够给小宝买三罐进口奶粉,唉!

一声叹息中,充满了深深的懊悔!

后视镜里,医院的白色建筑群越来越远,像座被遗弃的孤岛。

回到家时,林明远刚迈进家门,就撞上了王芳风风火火准备出门的架势,婴儿的啼哭撕扯着空气,小薇蜷缩在沙发角落,校服上沾着不明污渍。

餐桌上的白粥己经结成块,旁边摆着半碗没吃完的榨菜。

厅里的灯关着,昏暗的小厅仿佛也在为这个摇摇欲坠的家叹息。

林明远,这个经历过一次失败婚姻,带着一儿一女的男人,本以为重组家庭能开启新生活,可如今和现任妻子王芳又育有一个幼子,生活的重担却将他压得愈发喘不过气。

每个月的工资,在当地属中上手游的水平,却一分钱存款也没有,每个月的工资都要被几部分开支来瓜分,除去生活费,日常开支瓜分,他最大的还是网赌开支!

王芳猛地侧身,嘶吼道:"药呢?

林明远,你一天到晚就知道拿着手机,看电脑!

小宝这几天吃不好,睡不好,你管过吗?

就知道理你的宝贝女儿。”

她眼眶通红,泪水在愤怒中打转,像在诉说着不公平,更像是在为她自己的亲生儿打不平,平日里那股泼辣劲儿此刻被无限放大,整个人像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这时,窗外突然响起一阵尖锐的汽车鸣笛声,紧接着是小孩的哭闹声,交织在这燥热的空气中,愈发让人烦躁。

王芳怀中的小宝又一阵哭闹,她的神色瞬间从愤怒转为极度的焦急。

她紧紧盯着林明远,声音近乎失控地喊道:“小宝这烧越来越厉害了,小脸烫得吓人,家里退烧药没了,你到底想怎么办?

就站在那儿干看着吗?”

林明远被王芳一连串的指责和质问打得措手不及,脸上一阵白一阵红,但是他心里极度冷静,他不想接话,他也不敢反驳,生怕吵起来,因为他知道每次吵起来,最终都是他会输,因为王芬可能会消失半天,让你一个人带着娃。

屋内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他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落,打湿了衣领。

他看着王芳满是怒火与痛苦的脸,又看看哭闹不止的小宝,双手下意识地揪着衣角,嘴唇颤抖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满心的愧疚也让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

小薇赶紧拿着自己的书包,走进了自己的房间,把门关上。

林明远的太阳穴突突首跳,他听见自己说:"我去药店。

" 却在玄关处自觉地摸向钱包 —— 夹层里还藏着两张银行卡,那是他最后的赌注。

药店的电子秤在他脚边发出 "嘀" 的提示音。

林明远盯着体重数字:72.3 公斤,比上个月重了三斤。

他想起陈雪常说他179cm的身高,这个体重瘦得像竹篙。

"先生,您的药。

" 收银员的声音惊醒了回忆。

递药的瞬间,林明远看见对方胸前的工牌:张雪梅。

这个与前妻几乎同名的巧合让他胃部痉挛,差点打翻玻璃药瓶。

他自己内心也感觉自己是不是,还在想着她,唉,从某种意义来讲,他觉得前妻的确有她的优点。

回到家时,王芳正在给小宝喂药。

美林退烧药的甜腻气味混着奶香,让林明远想起小薇小时候发烧的夜晚。

那时陈雪会抱着女儿唱歌,他却在麻将馆输光了女儿的奶粉钱。

"你说你这个月的绩效几乎扣光了?”

王芳头也不抬不相信的问道,她突然冷笑,"是不是又在办公室赌球了?

"林明远,不敢吭声,看了妻子一眼,懒得回答一样,攥紧药盒,指甲在铝箔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然而,他此时想到的是,他想起上午在茶水间,听见行政管理部兼后勤部的王科长和人事主任的谈话:"老林这个人啊,当年也是有冲劲的..."后面的话被抽风机的轰鸣吞没,却像根刺扎进他心里。

深夜,小宝终于退烧了。

林明远摸黑来到书房,打开电脑。

投注网站的登录界面在黑暗中泛着幽蓝的光,他颤抖着输入密码,却发现账户余额己经变成大大的鸭蛋。

"啪!

"他狠狠甩了自己两耳光,掌掴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脆。

抽屉里的美工刀反射着月光,他拿起小刀,却在刀锋触及皮肤的瞬间停住 —— 手腕内侧的旧疤痕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

窗外传来细微的响动。

林明远透过百叶窗缝隙,看见隔壁单元的女人正在晾衣服。

月光下,看见她脖颈处的珍珠项链闪着温润的光。

林明远突然想起,陈雪也有一条那样的项链,那项链是用他赌博赢的第一笔钱买的。

手机在此时震动,是陈雪发来的短信:"小宇说你最近总失眠。

" 林明远盯着屏幕,首到陈雪的头像变成灰色。

他摸出藏在字典里的离婚证,指尖抚过前妻的签名,突然发现自己的眼泪己经滴湿了 "自愿" 两个字。

晨光初现时,林明远又一次在书房地板上醒来。

手机屏幕显示着 "交易失败" 的提示,他的银行卡己经被冻结。

厨房里传来王芳摔东西的声音,夹杂着小宝的啼哭。

林明远站起身,膝盖传来钻心的疼痛 —— 这是赌徒特有的关节痛,像条永远喂不饱的恶犬。

他推开书房门,看见小宇正在给妹妹系鞋带。

小薇的运动鞋依然露着脚趾,小宇的校服袖口磨得发白。

两个孩子抬头看他时,林明远突然发现,他们的眼睛都像陈雪,澄澈得能照见他灵魂深处的龌龊。

"爸,我去晨跑了。

" 小宇抓起书包往外走,书包碰了一下玄关,掉了一本书出来" 林明远想叫住,却看见书本里露出一角诊疗单 —— 神经内科的挂号单,日期是三天前。

他把书本捡起来,整好诊疗单,假装没看见,追了出去。

"我一定..." 他看着骑着单车远走的儿子,他的声音哽咽,"这次真的戒了。

"王芳不知道什么时候在他身后,听着他的自言自语,把小宝塞进他怀里:"那就把房产证押给我。

" 她转身时,林明远看见她后颈的抓痕,那是昨夜小宝发烧时挣扎留下的。

怀里的婴儿突然安静下来,睁着乌黑的眼睛看他。

林明远突然想起,小宝出生时,他在产房外赌输了三万块。

护士抱着孩子出来时,他正对着手机屏幕捶胸顿足。

"爸爸,我饿。

" 小薇拽了拽他的衣角。

林明远摸遍全身,只掏出五块钱硬币。

硬币在掌心滚动时,他突然听见自己说:"走,爸带你去吃东西。

"晨光中的老城区还带着露水的气息。

林明远牵着孩子的手,走过青石板铺就的小巷。

早点摊的铁锅冒着热气,老板娘舀起一勺米浆,在锅边画出优美的弧线。

"加两个鸡蛋!

" 林明远大声说。

小薇看着他:"爸,你今天没买彩票?

" 林明远喉咙发紧,点点头。

当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时,林明远看见早餐店的玻璃橱窗上,映出他们的倒影。

他突然意识到,这是三年来第一次,他没有在清晨查看赌博账户。

吃完早餐,林明远把小薇送上校车。

返程的路上,他经过一家彩票站。

玻璃门上贴着 "恭喜本站喜中五百万" 的横幅,霓虹灯光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林明远摸了摸口袋里的五块钱硬币,转身走进旁边的便利店。

"买包烟。

" 他对收银员说。

递钱时,他看见货架上的儿童玩具区,一辆遥控汽车正在促销。

林明远看了看价钱,拿了。

出来时,他发现自己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钱。

回到家时,王芳正在给小宝换尿布。

林明远把遥控汽车放在婴儿床旁,塑料车身反射着阳光,像个笨拙的希望。

王芳愣了一下,突然低头吻了吻小宝的额头。

"明天周末。

" 林明远说,"我们带孩子们去西湖公园吧。

" 王芳没有说话,却把小宝往他怀里推了推。

婴儿的体温透过衣服传来,林明远突然发现,自己的手不再颤抖。

夜幕降临时,林明远坐在阳台抽烟。

楼下传来邻居家的钢琴声,断断续续的《致爱丽丝》。

他摸出手机,删掉了所有赌博 APP 的安装包。

他知道,这只是漫长戒赌路上的第一步,就像彩票开奖前的最后三秒,充满未知的希望与绝望。

但至少此刻,他听见了心底那个微弱却坚定的声音:"这次,我要赢。

"(第一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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