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雪夜听风雪下得紧。不是江南那种沾衣即化的软雪，是北凉边境特有的雪，颗粒粗，
带着风，砸在客栈的木窗上，噼啪响，像有人拿着碎瓷片在刮。沈十三坐在柜台后，
面前摆着一碗酒。酒是劣酒，浑浊，带着点涩味，盛酒的碗是粗陶的，沿口缺了个小角，
是去年冬天被个醉汉摔的。他没修，也没换，就这么用着。客栈叫“听雪栈”，
在雁门关外三十里，往前再走几步，就是北莽的地界。这地方偏，除了赶路人，
平时没什么客。但今天不一样，雪封了路，进出都难，客栈里倒坐了几个人。靠门的桌子旁，
坐着个穿锦袍的人。锦袍是大红的，在满室的昏黄里，扎眼得很。他手里把玩着一把折扇，
扇骨是象牙的，就算关着，也能看出值钱。这种天穿锦袍，还拿折扇，要么是疯子，
要么是有恃无恐的人。沈十三知道他是谁。赵承影，离阳王朝的游击将军，
上个月刚到雁门关，听说在查一桩“北凉余孽”的案子。靠窗的位置，坐着两个卖货郎，
一老一少。老的满脸皱纹，少的眼神闪烁，面前摆着两个空担子，担子上沾着泥，
却没什么货。沈十三注意到，老货郎的右手始终放在怀里，手指动得很勤，
像是在摸什么东西——不是银子，是兵器。最里面的角落，缩着个老乞丐。破棉袄，
头发结成毡，脸上全是灰，只有一双眼睛，亮得有点吓人。他面前放着个豁口的碗，
碗里是空的，却没人敢给他添酒，也没人敢赶他走。这种地方的老乞丐，往往都不简单。
沈十三喝了口酒，酒液滑过喉咙，有点烧。他的手很稳，碗没晃。没人知道，
这双手曾经握过北凉最锋利的刀，也没人知道，这双手杀过的人，比客栈外的雪粒还多。
“掌柜的，再添碗酒。”声音是赵承影发的，语气淡淡的，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劲儿。
他没看沈十三，眼睛盯着窗外的雪，像是在看什么有趣的东西。沈十三没动，
只是抬了抬眼：“酒贵。”赵承影笑了，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银子白花花的，
比窗外的雪还亮：“够不够？”沈十三起身，拿过酒坛，给赵承影添满。他的动作很慢，
胳膊抬起来的时候，能看到袖口下露出的一道疤，很长，从手肘一直到手腕，是刀伤。
赵承影的目光落在那道疤上，眼神变了变：“掌柜的以前是练家子？”沈十三没回答，
转身走回柜台，继续喝自己的劣酒。有些话，不能说；有些事，不能提。尤其是在这种地方，
这种时候。2 玉佩惊魂就在这时，门“吱呀”一声被撞开了。风裹着雪灌进来，
带着一股寒气。门口站着个姑娘，一身青布裙，已经被雪打湿了，贴在身上，
显出单薄的身形。她头发乱了，脸上冻得通红，嘴唇发紫，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布包，
像是攥着什么命根子。她站在门口，喘了口气，目光扫过客栈里的人，最后落在沈十三身上，
声音发颤：“你……你是沈十三沈大叔吗？”沈十三的手顿了一下。这个名字，
他已经很多年没听过了。自从十年前那场仗打完，他从北凉军里退出来，
就一直在这听雪栈当掌柜，没人知道他的过去，也没人知道他的真名。
他抬眼看那姑娘：“你是谁？”姑娘踉跄着走过来，到了柜台前，从布包里摸出一块玉佩。
玉佩是白玉的，上面刻着一个“徐”字，边角有点磨损，却很干净，显然是经常摩挲的。
看到这块玉佩，沈十三的眼神骤然变了。这是北凉王世子徐凤年当年赐给部将的玉佩，
一共只有三十块。他自己也有一块，后来在战场上丢了。而眼前这块，
他认得——是苏老栓的。苏老栓是他当年的袍泽，一起守过虎头城，一起喝过血酒，
十年前那场仗，苏老栓替他挡了一箭，没活下来。“我叫苏眉，”姑娘的声音带着哭腔，
“我爹是苏老栓，他……他上个月被人杀了，临死前，让我来找你，说你能救我。
”沈十三的手指攥紧了酒碗，指节泛白。他没问苏老栓是被谁杀的，
也没问苏眉为什么会来这里。他只知道，苏老栓的女儿，不能死。“先坐下，
”沈十三的声音比平时沉了点，“喝碗酒，暖暖身子。”他给苏眉倒了碗酒，苏眉接过，
喝了一口，呛得咳嗽起来。她年纪不大，看模样也就十六七岁，显然没喝过这么烈的酒。
3 筷子挡箭就在苏眉咳嗽的时候，靠窗的老货郎突然站了起来。他的动作很快，
怀里的东西也露了出来——是一把短弩，弩箭对准了苏眉的后背。“别动！
”老货郎的声音变了，不再是那种沙哑的老腔，而是清亮的，带着北莽口音，“苏姑娘，
跟我们走一趟吧，北莽王庭的大人，还等着见你呢。”少货郎也站了起来，手里多了把弯刀，
刀刃闪着冷光。客栈里的气氛瞬间僵了。赵承影放下折扇，饶有兴致地看着，
像是在看一场好戏。老乞丐还是缩在角落里，没动，只是眼睛更亮了。苏眉吓得脸色发白，
往沈十三身后躲了躲。沈十三慢慢站了起来。他很高，平时坐着不觉得，一站起来，
就显得很有压迫感。他没去摸什么兵器，只是看着那两个货郎，
声音很平：“她不能跟你们走。”“你算个什么东西？”老货郎冷笑，“一个破客栈的掌柜，
也敢管北莽的事？识相的，就滚开，不然连你一起杀！”沈十三没滚开。他往前走了一步，
脚步很轻，却像是踩在所有人的心尖上。“十年前，我在虎头城，杀过三十七个北莽兵，
”沈十三的声音很淡，却带着一股寒意，“其中有两个，也是用弩的。
”老货郎的脸色变了变，手指扣住了弩机：“你找死！”弩箭射出去的速度很快，带着风声，
直逼苏眉的后背。苏眉吓得闭上了眼睛。沈十三动了。没人看清他是怎么动的。
只觉得眼前一花，他已经站在了苏眉身边，手里多了一根筷子——是刚才苏眉用的那根，
竹制的，很细。弩箭被筷子挡了下来，“叮”的一声，掉在地上。老货郎愣住了。
他用这把短弩杀过不少人，从来没人能用水筷子挡下他的箭。“你……你是谁？
”老货郎的声音开始发颤。沈十三没回答。他弯腰，捡起地上的弩箭，看了一眼，然后抬手，
手指一弹。弩箭像一道闪电，射向老货郎的胸口。老货郎想躲，却晚了，
弩箭穿透了他的锦袍，扎进了他的心脏。他睁大眼睛，倒了下去，嘴里涌出鲜血。
少货郎吓得脸都白了，手里的弯刀掉在地上，“当啷”响。他想跑，
却被沈十三一脚踹在膝盖上，“咔嚓”一声，骨头碎了的声音很清晰。少货郎跪在地上，
惨叫起来。沈十三没再理他，转身走回柜台，拿起那碗没喝完的劣酒，一口饮尽。
整个客栈静得很，只有窗外的雪声，还有少货郎的惨叫声。赵承影终于收起了折扇，
看着沈十三，眼神里多了点东西——不是好奇，是警惕：“掌柜的，好身手。
”沈十三没看他，只是擦了擦碗沿：“客官，喝酒就喝酒，别管闲事。
”4 真相大白“我管的不是闲事，”赵承影站起身，走到柜台前，从怀里摸出一张画像，
放在沈十三面前，“你看，这上面的人，是不是你？”画像上是个年轻的汉子，
穿着北凉军的铠甲，手里握一把长刀，眼神锐利。虽然比现在的沈十三年轻，也少了些沧桑，
但眉眼间，分明就是同一个人。沈十三的手指停住了。“沈十三，原北凉军轻骑营校尉，
十年前参与虎头城守卫战，后因‘通敌’罪名被通缉，”赵承影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
“我找你，找了整整十年。”沈十三抬起头，看着赵承影：“通敌？”“对，通敌，
”赵承影笑了笑，笑容里带着冷意，“当年虎头城失守，你是唯一活下来的校尉，
不是你通敌，是谁？”沈十三没说话。他想起了十年前的那场仗。雪比现在还大，
北莽的兵像潮水一样涌上来，兄弟们一个个倒下，苏老栓替他挡了一箭，死在他怀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