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河雾里的船老陈的柴油船在黑水河上颠簸到第三个黎明时,
我终于数清了罗盘背面的刻痕。铜壳被祖父的手磨得发亮,
五条鱼纹围着中央那个残缺的符号,像在朝拜什么。水雾从河面漫上来,
沾在罗盘上凝成细珠,恍惚间竟像是鱼在吐泡。“小先生,再往前可就没回头路了。
”老陈的烟锅在船帮上磕出火星,火光映着他左脸那道从眉骨划到下颌的疤,
像条没蜕干净的蛇。他的船是条改装过的旧货船,舱板缝里总渗出股河泥的腥气,
混着他身上的旱烟味,在这雾气里发酵成一种说不出的怪味。我把罗盘揣回怀里,
指尖还残留着铜壳的凉意。祖父失踪那年我才五岁,只记得他背着同样的铜罗盘出门,
说要去黑水河找“能镇住河神的东西”。三个月后,警察局在下游的芦苇荡里找到了他的船,
舱里空无一人,只有这枚罗盘卡在船底的裂缝里,背面的朱砂符号像是刚画上的,
红得要滴下来。“陈叔,您不是说见过我祖父吗?”我盯着船头劈开的浪。
黑水河的水是种诡异的墨绿色,深不见底,
据说连最有经验的水鬼都不敢在这里下潜——三十年前那场大水后,河底就多出了无数暗礁,
形状都像人的骨头。老陈的烟锅顿了顿。“民国二十三年的秋天,雾比现在还大。
”他往水里吐了口唾沫,“你祖父穿着件藏青色的马褂,跟你一样,手里攥着这罗盘,
说要去河上游的‘老地方’。”他突然压低声音,“那天晚上,
我看见他的船跟着‘那艘船’走了。”“哪艘船?”“引魂船。”老陈的声音发颤,
“黑水河上的船老大都知道,雾大的时候会遇见艘乌篷船,竹篙上挂着白幡,
船上没人撑篙却能自己走。谁要是被它引了去,第二天就会在下游浮起来,肚子涨得像鼓,
喉咙里塞满黑沙子。”他的话刚说完,雾里突然传来“咯吱”声。
不是我们这艘柴油船的轰鸣,而是木头摩擦的钝响,一下,又一下,慢得让人心里发毛。
老陈猛地站起来,手里的烟锅掉在舱板上,火星溅起来,照亮他煞白的脸。“别抬头!
”他死死按住我的肩,力气大得像要捏碎我的骨头,“别看它!
”可我还是忍不住掀开了挡雨的油布。水雾里果然飘着艘乌篷船,船身是暗沉的黑色,
像是用浸透了河泥的木头做的。竹篙上的白幡在雾里飘得笔直,明明没有风,却哗啦啦地响。
最诡异的是船篷下的影子——那影子佝偻着背,手里似乎握着什么,在雾里若隐若现。
“它在找东西。”老陈从舱底翻出个布包,抖落出一把糯米,撒向水面。糯米落水的瞬间,
竟像烧红的铁珠一样滋滋作响,腾起的白烟里,我看见乌篷船的船板上,
刻着和我罗盘背面一模一样的符号。就在这时,怀里的罗盘突然发烫。我掏出来一看,
背面的朱砂符号竟渗出细小红珠,顺着鱼纹的刻痕往下流,滴在舱板上,瞬间没了踪影。
而雾里的乌篷船像是被这红光惊动,突然调转方向,竹篙上的白幡直指我们的船。“快开船!
”老陈扑向发动机,摇把被他转得咯吱响,“它盯上我们了!
”柴油发动机发出一阵嘶哑的轰鸣,船身猛地往前窜。我回头看时,
那艘乌篷船正在雾里加速,明明没有引擎,却离我们越来越近,白幡上的褶皱里,
似乎藏着无数双眼睛。2 崖壁上的字逃出雾区时,太阳已经升到半空。
黑水河在这里拐了个大弯,左岸的山崖像被巨斧劈开,***出青黑色的石壁,
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刻痕。“这就是‘老地方’。”老陈瘫坐在舱板上,
摸出烟锅的手还在抖,“你祖父当年,就是在这里下的船。”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石壁上的刻痕果然和罗盘上的符号相似,只是更大更密集。有的像鱼,有的像波浪,
还有些扭曲的线条,组合在一起竟像是幅地图。最显眼的是崖壁中间的一个凹槽,
形状正好能嵌进一个人,凹槽周围的刻痕尤其清晰,像是被人反复摩挲过。“我上去看看。
”我抓起背包,里面装着祖父留下的那本日记。最后几页的字迹潦草得几乎认不出,
只反复出现“九符”“河眼”“陈”这几个字。老陈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小先生,
听我一句劝。”他的疤在阳光下泛着紫红,“这地方邪性得很。民国十八年,
有群兵痞想在这里炸石头修炮楼,结果炸药一响,炸出来的不是石头,是满坑的黑泥,
里面裹着几十具白骨,都没头。”我掰开他的手。“我祖父的日记里说,
这里藏着能解开他失踪之谜的东西。”崖壁上的石阶被水冲刷得溜滑,长满了墨绿色的苔藓,
踩上去像踩着活物。爬到一半时,指尖触到一块松动的石头,抠下来才发现是块风化的陶片,
上面同样刻着鱼形符号。陶片的断口很新,不像是自然脱落的。凹槽比我想象的更深,
足有一人高。我钻进去时,一股浓烈的腥气扑面而来,像是腐烂的河鱼混合着铁锈的味道。
矿灯的光柱扫过内壁,照见无数指甲抓过的痕迹,最深处竟嵌着半块玉佩,玉质发黑,
上面刻着个“陈”字。“这是……”我刚把玉佩抠出来,就听见身后传来碎石滚落的声音。
老陈站在石阶上,手里举着根铁棍,脸色阴沉得像要下雨。“把那东西给我。”“这是你的?
”我举起玉佩,玉上的“陈”字在光线下格外清晰。他的喉结滚了滚,突然笑了,
疤在脸上扯出狰狞的纹路。“民国二十三年,你祖父就是拿着这半块玉佩,
逼我爹带他去找河眼的。”他一步步逼近,“那老东西太贪心,看到不该看的,
死了也是活该。”矿灯的光晃过他的脸,我突然注意到他脖子上挂着根红绳,绳尾露出来的,
正是另外半块玉佩。3 日记里的秘密老陈的铁棍砸在石壁上,溅起的碎石擦过我的耳朵。
我抱着背包滚出凹槽,陶片和玉佩在口袋里硌得生疼。“小先生,别逼我动手。
”他堵在石阶口,铁棍在手里转了个圈,“那河眼里的东西,不是你该碰的。
”我突然想起祖父日记里的一段话:“陈家父子三代都在黑水河当船老大,
实则是‘守符人’。他们保管着打开河眼的钥匙,却也被这钥匙困住,永世不得离开河岸。
”“你爹当年杀了我祖父,对不对?”我摸出罗盘,对准他的脸,
“就因为他发现了你们藏在河眼里的秘密。”老陈的脸色突然变了。“你知道了多少?
”“足够多。”我翻开日记,最后一页画着幅草图:九条石笋围着一个水潭,
每个石笋顶端都有个凹槽,合起来正好是罗盘上的完整符号。“民国十八年那场‘炸石头’,
根本不是修炮楼,是你们想炸开河眼,取出里面的东西。”老陈突然不说话了,
只是死死盯着我手里的玉佩。风从崖底吹上来,带着河水的腥气,
石壁上的刻痕在风声里仿佛活了过来,发出细碎的声响。“那不是我们想炸。
”他突然叹了口气,铁棍“当啷”一声掉在地上,“是河眼在动。”民国十八年的夏天,
黑水河连续三个月没下雨,河底露出了从未见过的礁石,上面布满了和崖壁一样的刻痕。
有天夜里,老陈的爹看见河中央翻起黑水,里面浮着无数陶罐,罐口飘出的白气凝成鬼影,
朝着上游飘去。“我爹说,那是河神在警告。”老陈的声音低沉,“民国初年,
有群洋人来这里探险,从河眼里捞走了一个铜盒,从那以后,黑水河就没太平过。
每年端午前后,准会翻船,死人的喉咙里都塞满黑沙子。”他捡起地上的铁棍,
却没有再逼过来。“你祖父当年找到我爹,说他能凑齐‘九符’,重新镇住河眼。
我爹信了他,带他去了河眼,结果……”“结果什么?”“结果他在河眼里看到了不该看的。
”老陈的眼神飘向河面,“他发现那根本不是河神,
是……”他的话被一阵突如其来的浓雾打断。这雾比清晨的更浓,带着刺骨的寒意,
瞬间吞噬了整个山崖。我听见雾里传来熟悉的“咯吱”声,这次更近了,仿佛就在耳边。
“它又来了。”老陈的声音里充满了恐惧,“它闻到玉佩的味道了。
”矿灯的光柱在雾里散开,照见那艘乌篷船就停在崖下的水面上。船篷掀开了一角,
露出里面坐着的“人”——那根本不是人,而是具穿着藏青色马褂的白骨,
手里攥着半块罗盘,正是祖父失踪时穿的那件。白骨的脖颈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