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子和疯子之间的恋爱亦是天长地久

身体砸进烂泥。

雨点落下，越来越密，洗刷着脸上尚未干涸的温热。

染红的雨水渗进了土，馋食的乌鸦结群而来。

乌鸦的喙啄食着皮肉，发出令人牙酸的撕扯声。

“我死了？”

模糊的意识仍感知着外界。

女孩的呼救声，乱响的救护车铃。

“看起来没有。”

再次睁开眼，苍白的天花板，和空气中弥漫的消毒水味。

圣伊丽莎白医院。

“你为什么自杀？”

穿着病号服的月影没有回答床边医生的问题，只是偏头看着窗外永不消散的白雾。

“我病了。”

他声音沙哑，“所有人都说我病了。”

“那你觉得自己病了吗？”

问话的不是医生，一个小小的女孩坐在他床边的椅子上，华奢的衣裙曳地，正专心摆弄着他胳膊上的绷带，最后系了一个夸张到滑稽的蝴蝶结。

月影看向她：“不。

是你们病了。

但你们人多，所以我被关起来了。”

他微微抬起手腕，露出那圈标识病人的腕带，“你们的罪证。”

女孩眼睛眨了眨，毫不在意他的指控，反而凑近了些，椅子腿在地上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那好的，疯哥哥。

唉，我能叫你疯哥哥吗？”

她不等回答，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孩童式的神秘，“我听医生说过，你认为世界是假的？”

看着女孩小心翼翼地样子，觉得她像只试探着伸出爪子的小猫。

月影下意识摸摸她的头，给出那个答案：“庄周梦蝶。

这个世界不过是我在做的一场梦。

我在梦里死亡，就会在现实里醒来。”

“所以你是为了回去？”

女孩似懂非懂。

“对。”

月影顿了顿，补充道，“但又不全对。”

他示意女孩从柜子里拿来一个苹果，很没形象地大口咬下。

“你见过气球，对吧？”

“嗯。”

“我就是失掉束缚的气球。

这个世界对我来说轻飘飘的，如梦似幻，一不小心就得离开。”

他嚼着苹果，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那片浓得化不开的白雾之后，仿佛有另一双眼睛在回望。

一名端着药的护士不合时宜地出现，打断了谈话：“到时间了，零号病人。”

月影对女孩投去一个歉意的眼神。

“好吧。”

女孩无奈地放开自己重新扎好的蝴蝶结，不满地瞥了护士一眼，忽然跳下椅子，跑到月影身边。

她俯身，温热的呼吸喷在他的耳廓，带来细微的痒意。

“嘿嘿，疯哥哥，”她的声音甜蜜，“今晚的星星要举办一场盛大的茶会，月亮不应缺席。”

话罢，她便逃也似的溜出了病房。

“茶会？”

月影喃喃自语。

窗外，暮色开始西合，吞没了惨白的天光。

夜晚，女孩果然溜了进来。

她不顾月影的意见，强硬地推着轮椅上的他，穿过寂静的走廊，来到了医院的庭院。

夜风微凉，吹散了白雾，露出浩瀚的星空。

“疯哥哥，你喜欢星空吗？”

女孩仰着头，眸子里倒映着万千星辰。

“无数的浮空岛罢了。

时间够的话，你可以走遍每一个。”

月影灰暗的眼眸里，似乎也因这片星空，染上了一点不一样的光彩。

“不，疯哥哥，并非所有的繁星都能在这浩瀚的天空映射出自己的光辉。”

女孩不知从哪拿出一本厚重的书，翻开了它的序言。

月影瞥见序言上写着的名字：零月。

还有一行小字：“神明的礼物，是诅咒。”

女孩很快翻过了那一页，指尖点着书页中的一个地名。

新艾斯。

“如同流星的城市，辉煌而炙热，梦幻又短暂。”

她轻声说。

看到这个名字的瞬间，月影的呼吸一滞。

头颅内部传来尖锐的刺痛，眼前的星空开始旋转、扭曲。

他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眼眸在夜色里变得格外渗人，泛起非人的幽光。

空中传来扑棱棱的声响。

一只只不知从哪里来的乌鸦汇集而来，沉默地停栖在他的肩上、脚边，腥红的眼珠在黑暗中闪烁，齐齐地盯着他。

庭院站满了乌鸦，齐齐地发出难听的嘶哑声。

月影感受到了根根蠕动地肉芽正从他的体内破开肌肤向外伸舒，疯狂无序的摆动，肆意地生长。

嘶划——乌鸦整齐的停止了嘶叫，颅齐齐的掉落，肉体快速腐烂，沾染了甜腥味的血的羽毛满天炸裂，飞舞，构成一幅诡异的、病态的画卷。

饥饿，渴血。

皮肤之下，某种东西在苏醒。

根根蠕动地肉芽破开肌肤，向外伸舒，疯狂而无序地摆动，肆意生长。

一种撕心裂肺饥饿感攥住了他。

唾液不受控制地分泌，獠牙刺破牙龈，本能叫嚣着，要抓住身边一切活物。

他的目光，骤然落在近在咫尺的女孩身上。

不行！

月影猛地咬破自己的舌尖，剧痛带来的一丝清明。

他死死抠住轮椅扶手，指节发白，用尽全部意志对抗着那疯狂的本能。

“快……走！”

他从喉咙深处挤出嘶哑的警告，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

女孩没有逃。

她站在原地，微弱的路灯勾勒出她娇小的轮廓，看不清表情。

只能看到她的嘴唇动了动，仿佛在说：“我，不。”

最后的理智崩断。

他失去了意识。

“第五次苏醒，记录。”

强烈的白光打在脸上。

月影在一片纯白中醒来，发现自己坐在一张金属椅上。

对面，两个穿着白色研究服的人看着他，为首的男人开口：“月影先生，您这次睡得怎么样？

有做一场好梦吗？”

月影揉着剧痛的头颅，那里还残留着被乌鸦啄食、血肉撕裂的幻痛。

“没有，”他低声说，“全是坏梦。”

“那可真遗憾！

“男人如实回答记录下月影苏醒后的反应。

“你的情绪很稳定，对于镇静药物的排异性明显减弱，您正变得像一个正常人了。”

“那我还需要抽血吗？”

月影问。

“不需要了。”

白衣男人掏出一叠卡片，只是进行了一些认知上的测试。

记录好数据，白衣男人没有再多说什么，径首离开了观察室。

而月影则在护士长的带路下返回了病房。

“你终于回来了！”

隔着透明隔离板看见月影，风铃木激动的想要冲出去。

可门是紧锁上的。

少女嘟囔着嘴回到椅子上，埋怨的盯着门外的监管者。

月影看着风铃木，嘴角终于有了一抹上扬的轻松。

监督的护士说过，风铃木是一个和他一样的病人，一个可怜的疯子，但月影从未觉得她可怜。

她是这片苍白绝望中唯一鲜活、滚烫的存在。

即使她来自一场非人的实验。

残酷的实验并没有使这个女孩性格压抑，恰恰相反的是，风铃木远比同龄的自己要活泼上许多。

月影想着。

风铃木摆晃着好看的白发等了一会儿，在确认护士长离开观察病房后。

她马上向门外的监管者招手，用私藏的三罐肉罐头交换了一次离房的机会。

“护理姐姐，拜托拜托啦！”

终于的，她被放进了月影的隔离间。

少女一副驾轻就熟的样子，显然并不是第一次这样做了。

刚见面，风铃木一个飞扑扑进了月影怀中。

月影被撞得微微一晃，却下意识地张开手臂接住了她。

这股冲劲，这份重量，是他在这个轻飘飘的世界里，少数能感觉到自己还‘存在’的瞬间。

风铃木出格的举动并没有使月影有多少意外。

女孩患有认知上的精神病症，她认为自己是一个信奉星空的羽翼。

“羽翼，崇拜强者。”

抚着她的头发，安稳下少女兴奋的情绪。

风铃木软软的在月影怀里换了个更舒适的姿势，肆意享受着少年的温暖。

“你这次比前几次回来快了好多。”

风铃木回身压倒了月影，双眼迷离的打量着他的脸庞。

将自己的前额与月影相贴，风铃木低头轻附上了月影的耳垂，轻呼出几团酥麻的热气，小声呢语。

“好爱你”眼神在爱意中变得迷离。

“羽翼，充满爱怜。”

嘶啦——血肉撕裂的声音。

成股的鲜血从月影唇边溢出。

月影看着这个陷入欲望的少女和她吞咽的声音，他知道。

“羽翼，欲望不止。”

鼻息渐弱，染血的手难以再攀上风铃木的脸，月影的喉咙己经坏掉，无法再发声。

身体不停地被削减，又奇迹的在重构。

月影麻木的感受着，他早己习惯。

许久，风铃木停下了动作，干涸的红渍沾染在她好看的脸上。

白发在血液的浸透下蒙上了一层迷幻的粉红，为少女平添几分渗人的可爱。

“嘿嘿嘿饿太久了，抱歉。”

风铃木挠着后脑，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说着，风铃木在月影还没有来得及恢复的脸上，留下了一个安慰的吻，以表歉意。

月影没有回应，他睡着了，很平静，如同星陨落的夜，蜡熄灭的火。

只有些微裸露的怦跳心脏，说明他还存在。